这无比熟悉的声音,犹如开启记忆之门的钥匙,将水色带进了一段有“鱼”的曾经。
……
天色正是昼夜交替之时,傍晚的黄昏带着几分血色。
鱼临渊站在船头负手而立,水色则在她身后三步之外。船尾还有一个清瘦的人影披蓑戴笠,双手撑着细长的竹竿。
江水如镜,倒映着鱼临渊银白色的身影。江畔高山似跪伏的壮汉,安静聆听着来自鱼主的教诲。
然而鱼临渊说出那句话后,很长一段时间都在沉默。
一滴滴殷红的血液从水色手上滴落,打在船板上发出“嘀嗒”声。
她像个犯错的孩子一样咬着嘴唇,白色长裙近乎被鲜血染红。
若不仔细瞧,还以为那本来就是一件碎花裙。
此时此刻。
水色没有借助灵力涤去一身血污,更没有迈出那“最后三步”。
“临渊,还不明么?假的,都是假的,这尘世间的一切根本就是天地的障眼法,为的只是迫你就范!”
鱼临渊闻言再次沉默三息,转身走到水色面前,解下白净的披风披在她肩上。
“真真假假,是是非非,早在你我天愁涧相遇之前便已存在……我为鱼,你为水,这是我们逃脱不了的宿命。”
“可是这样的人间,值得你去守护么?”
鱼临渊轻轻一笑,像被水色的话逗乐一样。抬手之间,为她擦拭着脸上的血迹。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好比你送我这块明镜时,岂会想到我随身携带……这咫尺人间,是我想送你的礼物。”
鱼临渊说着,从怀里拿出一面泛着水光的小镜子。
镜可相面,亦可观心。
鱼临渊拿着镜子,仿佛将水色的心捧在手里一样奉若珍宝。
水色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扑朔的眼神展现出内心的抽痛。
如果这“人间”便是他留给自己的礼物,那自己亲手杀了那些污蔑“鱼主”的凡人,算不算将他的心意摔碎?
水色心乱如麻,望着沾满凡人鲜血的双手,失神地后退一步。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突然暴走,也不明白世间凡人究竟做错了什么。
可只要看见凡人宁愿相信天意,也不肯承认“鱼”的好,她就会忍不住怒火中烧。
“天地无情,人心险恶,我身为弱水怎么才能让你不受伤害?”
说出这句话时,水色脸上的泪水和血迹混合在一起,像胭脂一样染红脸颊。
鱼临渊毫不犹豫地将水色搂进怀里,任由血水泪水流进他胸怀。
“血虽浓于水,但它毕竟流经人心。我更不愿看到你为了我,将尘世杂念染于指间……”
“可……”
水色话刚出口,鱼临渊伸出食指压在她的嘴唇上。
她仰面望着他淡蓝色的眼睛,仿佛缩小的两轮明月。
那一瞬间,水色眼中的委屈与愤恨,都随着鱼临渊心里的清澈荡然无存。
或许鱼水之间没有凡人那么多情欲,但这尘世所缺的“真”,此刻都在彼此眼中。
水色忽地抽噎一下,面带愧色地问。
“我杀了那么多恶人,你会不会因此嫌弃我?”
“不会。”
“可我身为水灵,为何没听懂你刚才所说的‘罪孽’是何意?”
“因为我发现了一个天地不为人知的秘密!”
“什么秘密?”
“世间众生之所以会心生诸多杂念,那是因为,它们本就是由天地创造,以此来分担天地自身的情绪。
天地之所以孕育弱水和龙鱼,不过是为了掩盖这一切。”
“天地至高无上,即使这些被知道,谁又能对天地如何?”
“轮回……”
鱼临渊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天色已沉。
无数星点密布夜空,仿若上天监视人间的眼睛。
水色依偎在鱼临渊怀里,回味着之前那句“以死背负”。她不要鱼临渊死,更不要什么背负,她只希望人间静好,鱼水久伴。
一层淡淡的水气覆盖水色全身,很快便将斑斑血迹涤去。
然而。
正当水色享受着鱼临渊胸口的温存时,她自己心口骤然一紧,以水化形的心脏似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捏住。
霎时间,水色体内灵力外溢,身体止不住地颤抖。甚至原本清醒的意识,正在一点一点变得模糊。
“临……临渊,我~好冷!”
鱼临渊早已察觉出水色身上的异样,但却只能紧紧把她搂在怀里。
“嗯!抱紧我,会好的。”
除了这句话,鱼临渊没有再为水色做任何事。
不是他不想,而是此刻的鱼临渊,只能深深地自责与无力。
从天愁涧遇到水色时起,鱼临渊就知道水色是位生于孤独的水灵。
甚至当他成为鱼主后,总能感受到水色心里深埋着一样“东西”。
亦或者说,她就是为了封印“它”而存在。
一旦沾染太多凡人的鲜血,尘世间的杂念便会引动封印……
鱼临渊望着水色的眼神依然温柔,但左手已在右手背上抓出了血痕。
他虽为鱼,却不知应该如何温暖眼前的水。他是鱼主,即使救得了人间,仍护不住眼前水主。
片刻之后,水色在鱼临渊怀里昏迷不醒,许多颜色不一的光点在水色体内飞快游走。
它们很像鱼,但鱼临渊知道那不是。
短短几息之后,水色身上长满了一朵朵奇异的花蕾。
或红如血色,或碧蓝如海,或黝黑如墨……
七种颜色犹如七种“情绪”,束缚着瘫软在鱼临渊怀中的身体。
即使是水色的“心”,此时业已不再有心跳传来。
鱼临渊虽不知那些奇花是什么,但明白它们就像水色真正的“心声”一样,仍在等待一个适当的花期。
“若有朝一日,能寻得一处清幽,没有善恶,远离是非,你做我眼中之水,我为你心中之鱼!相信我,定会救你……”
鱼临渊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整个江面突然起了浓雾。
舟船不见,鱼水亦不见。
一团青色光芒从浓雾中陡然升空,在夜空中迅速变大再变大。
直至一轮又大又圆的青色月亮高悬空中,天上的星星才不甘地闭上了眼睛。
……
鱼山之巅,水色泪眼朦胧的站在那里,无力地抬起双手看了看,没有血迹。
鱼骨杖依然静静地矗立在眼前,仿若一块悼念鱼临渊的墓碑一样,深深扎在她心里。
他,真的死了。
就像为了那句“以死背负”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