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丘雨突然把手收回,端在另一只手里的茶盘发出轻响。
房里的说话声戛然而止,转而传出左丘彦的声音,带着些难以掩饰的激动。
“是雨儿么?进来吧,正好爹有事找你!”
深吸一口气,左丘雨暗暗宽慰自己,回想着鱼临渊白天说的话,重新推门而入。
借着房内明亮的烛火,三个男子的身影落入她眼中。
左丘彦和那叫龙三的相视一眼,脸上得意之色更浓。
还有一位背对着他们的男子,此人身形高大,一身烫金龙纹服饰,看上去不像人间之物。
左丘雨并未听下人说,有这么一位“稀客”来访,眼前之“人”,应是突然造访。
思虑之间,她将茶水放在桌上,一边无声地动着嘴唇,一边用双手比划着。
龙三见左丘雨如此,不自然地表现出一丝不喜,又迅速收敛。
一旁的左丘彦察言观色之后,一改往日慈父的态度,严肃地说道。
“雨儿,无论你刚才在外面听到什么,为父都不会过问!该知道的,总是要知道……”
自成为鱼徒后,左丘雨的见识远胜从前,此刻听到左丘彦话里有话,大胆地比划出自己的猜测。
龙三一脸迷惑,似对这样的左丘雨难生好感,冷冷地问了一句:她在说什么?
左丘彦干咳一声,尽显恭敬。
“小女是在问,我们想要对她那位师尊怎样?”
没等龙三继续接话,背对着他们的那名男子冷哼一声,骤然转身。
金色的眸子里透着一股威严,肆虐的气息瞬间席卷房内的每一个角落,烛火熄灭,又再次亮起。
“师尊?世有真龙,何必生鱼!反正你迟早要成为我南海敖家的一员,还是不要再惹上那什么龙鱼为好!”
那声音里的不容置疑,犹如九天之上的一声龙吟,令左丘彦立马表现出一副卑躬屈膝的样子。
龙三脸上的嗤之以鼻,在这一刻尽显无疑。
“父王,我敖家乃龙族后裔,为何非得迎娶这样一位凡人?即便她真是那所谓的天生水命,也实难讨我喜欢……何不将二位水主……”
嘴上说着,龙三眼里尽是对水主的贪婪,将左丘雨全然无视。
似乎在它们这样的真龙眼里,左丘雨这样的凡人卑微而低下,能有这攀龙附凤的机会,早已在心底乐如花开。
那被龙三称为父王的男子,凝视着左丘雨,一番言辞却是说给龙三。
“难道你忘了,父王曾跟你们讲过,上任鱼主之事?弱水于我敖家,是福水,亦是祸水!
安心与这小妮子完婚,只要不影响大计,你沾花惹草之事,我绝不过问!”
龙三淫笑着称是,看向左丘雨的目光,就像看待待宰羔羊。
左丘雨此刻仿若置身事外,想要从左丘彦口中听到的答复,竟没有得到只言片语。
她心目中,那属于左丘彦的高大形象,也正在逐步崩塌。
轻轻摇头,双手飞快地冲着左丘彦比划。
她想要告诉自己的父亲,别做傻事,更不要和自己师尊为敌。
然而当这一切落在他人眼中,俨然成为了来自“弱者”的求情。
是不想嫁,还是放过他,在这一刻显得并不重要。
左丘彦面色渐渐阴沉,似对左丘雨的表现不尽人意。
“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至于你那什么师尊,想要从你娘梦里出来,除非你娘死去……”
预感到阴谋正在接近的左丘雨,不再理会左丘彦的絮叨。
怒目看向那两位正在裹挟自己父亲为“恶”的真龙,抬手轻触额头。
既然向来疼爱自己的父亲都不愿听自己所“言”,那只好先下手为强。
鱼符的光芒刚从她眉心出现,还未调动弱水的灵力,一只金色龙鳞覆盖的手掌,猛然拍在她手背,将鱼符按了回去。
来自手掌的强大威压,让没有灵力护体的左丘雨倒飞而出,又在即将砸落在墙壁时,被那掌心出现的漩涡吸回。
昏昏沉沉中,她能听到海浪拍击礁石的声音,不时有珍珠般的光芒穿过脑海。
左丘雨身子一轻,便已失去知觉。
左耳边回荡着海鸥逐浪之声,右耳中只剩左丘彦模糊的独白。
左丘彦说。
不枉准备多年,待雨儿与三太子完婚,他便在敖家的支持下,挥师东进,一举夺了这“龙姓”天下。
左丘彦还说。
雨儿她娘就交于敖家处置,只要她还活着,那维持梦境的阵法,就会一直维持下去。
……
当左丘雨醒来时,已是第二天正午。
床前等候着几个丫鬟,正小声嘀咕着“新姑爷”的好。
她迫不及待地起身,就要去找水仙和桃夭妖,却被拦在房内。
任凭她手舞足蹈地一阵比划,丫鬟们视若无睹,依旧低声说着“老爷吩咐过”。
无奈之下,左丘雨想要借助鱼符的力量离开。
可任凭她将脑门拍打到红肿,仍旧没有能够动用灵力的迹象。
她能感觉得到鱼符存在,却不能像平时一样随意唤出。
似乎经过昨夜之事,鱼符仿若在她体内沉睡。
念及至此。
左丘雨无力地坐在桌边,用手势询问着丫鬟。
她问:那位美若天仙的姐姐在哪?
几个丫鬟面面相觑,最后同时伸出食指,指了指她们眼前的左丘雨。
无奈之下。
她只得换了种问法:跟我一起回来的人,他们现在何处?
丫鬟围在一起,低头窃窃私语。似乎统一意见之后,才异口同声地回道。
“她们今早已离开府上,至于去往何处,奴婢们不知……”
左丘雨心急如焚,举目望着窗外,深感凡人女子的无力。
她不会再问父亲在做什么,更不会向丫鬟打听那什么“新姑爷”。
唯一能做的就是闭上眼睛,不断向眉心深处的鱼符呼唤,希望师尊快些出现,不要太过为难自己的父亲。
与此同时。
仍然处在梦境之中的鱼临渊,并未感到任何异样。
只有水色胸口的桃花鱼符,灼热的光晕似在传达着某种讯息。
他们同样没有注意到,闻鱼从闻鱼近水披中再次露头,张口吐出一枚鱼符,玉银之光忽明忽暗。
……
栾州城,西城门。
看守城门的戎装汉子经过前夜之事,不得不改换成白天当差。
此刻在烈日下,尽情享受着“劫后余生”的明媚阳光,正在慢慢淡忘“那夜”留在心里的阴暗。
然而就在这时。
城内缓缓走来两匹分外扎眼的骏马,一青一红。
红色的马上“坐”着一个笑颜如花的小姑娘,正和牵着另一匹马的粉裙女子小声说着什么。
戎装汉子见到水仙出现,瞬间后背冷汗涔涔。
明明是在这夏日阳光下,却感觉心口一阵冰凉。
情急之下。
随便找个角落,面向城外蹲下,一只手捂着侧脸,生怕被水仙认出。
然而。
一个在热浪里,显得有些佝偻的乞丐身影,正在一步一步接近城门。
戎装汉子定睛一看,猛然瞳孔一缩,竟忘了身后还有要躲避之人。
“怎么又是他?”
惊慌出声的同时,就要落荒而逃。急忙转身之时,却见水仙如鬼魅一般无声地站在面前,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又是谁?”
“……”
戎装汉子吱吱呜呜,不停用衣袖擦着额头上的汗水。
不敢正视水仙的美貌,却能感觉到水仙身上,那阵阵像水一样的凉意。
戎装汉子不敢回头,右手战战兢兢指向背后。
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原本无力的一指,此刻像戳在一块坚硬的石头上。
缓缓扭过头,疯乞丐蓬头垢面地站在那里,望着水仙的双眸从容淡定。
“姑娘眼熟,可否借一步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