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那掠过弱水的桃花,还是那眸如翡翠的花妖,在两条妖龙的飞驰之下,闯入“魔”与“尸”的视野。
水色已完全化作淡蓝色的弱水,灵力如同河流奔涌,在她身外掀起水波。
长发为水,容颜为水,身形亦为水。可却能从那诀印翻转的“双手”上,看出迟缓与决然。
似乎。
她在担心鱼符损毁,那沾露桃花荡然无存。
又似乎。
她在看到那墨色龙头之后,不知鱼符是否对其有用。
可当她折返之时,胸口的鱼符光华流转,阵阵暖流融入她“四肢百骸”。
鱼符驱邪避害,亦如一道灵符自她心间闪现。
遵从感觉,运转灵力。鱼符已像离弦之箭一样自她胸口飞出,正中墨色龙头。
细看。
墨色龙头与跃过龙门的鱼临渊,颇为相似。可它浑身邪气恶念,却比那出现在皇城花园的黑龙,更为纯粹。
就仿佛,它才是万恶之源,诸邪之渊。
……
两条妖龙吐着龙息,龙身上的变化也更趋于妖,龙目内那抹妖绿,配合着龙身上的青红的妖纹,时亮时暗。
两根玉银色锁链自它们后背,紧绷着,延伸至桃花树干。
看上去,这二龙牵着桃花,应该是经过一番“狂奔”。
“你们俩,是不是初次妖化,龙皮很痒?跑出数百里才听到本姑娘要回来,真不该答应仙儿姐让你们一起来……”
桃夭妖凭空一跳,款款落在玉银锁链之上,脚丫子来回踱步,像一位分外妖娆的“车夫”,在教训不听话的“马儿”。
水仙笑着附和,还不忘注视着周围的一举一动。
白弋和白灵手扶桃树枝,早已被地界这番景象惊地说不出话来。
……
无论是魔君黎末,还是那四个玄尸,都在“鱼符”命中龙头时,将目光从水色周围收回。
夜空。
那已经凝聚出的墨色龙头,在鱼符传出的铃音和灵力作用下,突然停滞。
不少正在凝聚成其他部位的尸鱼,也纷纷自夜空坠落,在墨色的弱水中消失不见。
“嗡……嗡……嗡……”
鱼符绕龙头三圈,龙头似排斥一般放出三道黑芒。
黑芒与鱼符上那玉银之光相撞,传出三声金铁嗡鸣。
所过之处,弱水飞溅,尸横遍野,骨灰飞扬。
唯独魔君岿然不动,四个玄尸若有所思。
而站在桃树枝丫的白弋五妖,却似得到庇护一般,只能听闻微弱的“铃音”。
三息之后。
墨色龙头如石头一样,白光溢出,裂纹密布,传出“咔咔”声响时,一层墨色龙鳞片片脱落。
最先显现的,是白玉一般的龙角。随后是一对紧闭的龙眼,纹理清晰的龙嘴,还有无风自动的龙须……
仅仅是一颗龙头,竟如美玉无瑕。若能得见龙身,不知是何光景。
与此同时。
它缓缓睁开龙眼,一双淡蓝色的龙目,与水色遥相辉映。
它看到水色时,龙头居然出现微微颤抖。
水色看到他时,竟也同时生出莫名的亲切。
仿若彼此,许久未见。
似感觉危机已退,化为弱水之形的水色,重新落回桃花之巅,转身之后变回一袭白衣。
面纱未遮的脸,惊退多少容颜。
四玄尸中的两位女子,亦不由地摸着自己脸颊,似有似无地加重“鼻息”。
而当水色的倾世美貌,落在夜空那对龙目之中,它似恢复不少精气,一个疲惫的声音自龙嘴里传出。
“水柔,真的是你?”
可回应它的,除了水色脸上的错愕,就只有魔君黎末那略显气愤的魔音。
“她不是水柔!曾为鱼主的你落得这般田地,何苦还对她念念不忘?”
黎末的声音里尽显复杂,有旧识之忆,有昔日之恨,还有过往之恩。
似被黎末的声音吸引,无法转动的龙头,尽量侧目斜视。
“你是谁,为何能从你身上感觉到久远的熟悉……”
魔君没有直接道出原委,也没有褪去魔气摘下面具。
而是将手里那瓢弱水轻轻上抬,使夜色中的月光,尽可能多的照射在“水”上。
当瓢中弱水,映出青月。当龙目之中,有水有月。
它恍然地,吐出一口残息。
“你入了轮回,那她,又是谁?”
“她,是她为你流下的最后一滴情泪……”
魔君黎末的声音里,尽是委屈与不甘,似不情愿把曾经的鱼主当做某种对手,更不愿借自己之口,告诉他实情。
可是。
不论千年前,还是千年后,她在鱼为渊面前,总是不想输的。
哪怕水柔钟情的,只有他,鱼为渊。
哪怕鱼为渊,为水柔牺牲的,远超自己。
见其沉默不语,魔君黎末“乘胜追击”。她深知眼前的鱼为渊,不过是龙鱼化龙之后的“鱼魂”,已无法维持太久。
“为渊,这弱水之变,难不成跟你有莫大关联?”
“我为她脱下闻鱼近水披时,就已不再是鱼主了……不是鱼主的龙鱼,无法继续镇守明镜台!”
“可你却并未离开。”
“极恶将出。我身为鱼主有错在先,自当以身作则,哪怕……”
“哪怕你鱼为渊,成为极恶的化身?”
“若真能如此,倒也简单了。”
“……”
片刻后,再次归于沉寂。
魔君的身影,在那弱水以东的大地上,此时显得有些单薄。
仿若那魔气缭绕的黑袍下,不是黎末,亦不是水月。
作为黎末,他从鱼为渊鱼魂的话里,听出了答案。可作为水月,她却显得更加迷茫。
“那之后呢?弱水之变,轮回之乱,是要留给水柔化解,还是交给新的鱼主?”
鱼为渊的鱼魂闻言,淡蓝色的龙目中,竟多出些许惊讶与希冀。
“要面对极恶,少了龙鱼和弱水,都是徒劳。你以为,当初脱下闻鱼近水披,真的只是因为我倾心水柔么?
因为只有那样,才能减缓弱水被邪恶侵蚀……”
魔君一怔,似心中无数死结,有一个被缓缓解开。
是她,误会他了么?
正当魔君愣神之际,鱼为渊的鱼魂,在众目之下,化作一条只有巴掌大小的“白鱼”。
之前还如夜里耀眼的“太阳”,此时变成了烛火微弱的“灯盏”。
白鱼吐出最后一个气泡,随即应声而破。
一个近乎弥留的声音,尽显苍老与无奈。
“新鱼主,叫什么?”
“鱼……”
“临渊!”
两个声音一前一后,却拼凑成一个完整的名字,飘到白鱼位置。
水色只接了个“鱼”,后面两个字就被桃夭妖抢走。
此时的她,就像水色和鱼临渊的孩子一样,任性调皮。
可对于水色来说,她又失去一次唤出“鱼临渊”名字的机会。
她更不知,这样的机会会越来越少。
……
白鱼欣然一跃,钻入那一丝纯净的弱水不见。似听到新鱼主的名字,还有太多熟稔的回忆。
自此。
它再无记忆,亦无情绪。像无数白鱼一样,成为轮回里不可或缺的注记。
弱水之畔的魔君,竟在白鱼消失的那一刻走神了。
黎末内心,回荡着水月的声音。
她说。
龙鱼不能轮回,是因为鱼魂最终都会化作白鱼。
而每一条龙鱼,只有一个鱼魂。
一条鱼魂化作白鱼,就有一条龙鱼消失……
当魔君黎末抬头看向夜空,那有些特别的鱼符时,才猛然回想起,那千年多未听到的,新鱼主的名字。
“新鱼主,叫什么?”
“鱼临渊呀,跟上任鱼主可是只有一字之差!”
水仙捏着桃夭妖的脸蛋,说话的声音里,故意不含敬意。
下一息。
魔君气势陡然爆发,所有冥蛇重回东岸,化作擎天之蛇。
一声响彻地界的咆哮,不知是来自黎末还是水月。
“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