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奚从挂断电话的那一刻起,连衣服都来不及换,撑着晕沉沉的脑袋就下楼往大宅的门口一步步挪去。
管家带着家庭医生敲门时,毫无准备地对上了空荡荡的房间。
见此,管家头皮猛地就炸了,慌里慌张地拿起对讲机。
一时之间,整座宅子都乱了起来,佣人纷纷放下手头的工作出去找人。
他们这么慌不是没有原因的。
古奚的性情善变难测,乖戾狠决,上一秒他能与合作对象把酒言欢称兄道弟,下一秒他就能一刀抹了人家的脖子,只因为对方的手不小心碰到了他。
一旦得了病,为数不多的理智就会瞬间消散——
天真纯良的社会好青年,热衷于杀人游戏的舔血变态恶魔,尽在一念之间。
古奚十二岁得病的那一夜,空寂的大房子里,匆匆闪过几声尖叫哀嚎声后,悄无声息,被黑暗吞噬撕扯。而外头院子里的血好似要浸破土层,混杂着雪白的毛发,一同被黄土枯枝掩埋。
如今古家虽然有话语权,可背后太多人盯着想把古奚拉下马,巴不得他露出什么破绽。
家主若跑到了外头,和把脖子伸到敌人刀底下有什么区别?
想到这,管家的脚步又快了些,监控室多台屏幕轮放,几十双眼睛紧张地盯着光亮的屏幕,不敢放过一丝的异动。
“找到了!”
警卫迅速摘下耳机,对着旁边围过来的一群人指了指屏幕里那个一点点扶着墙往外头挪的身影,“就在这!”
“家主在往大门走,你们赶紧跟过去,务必保障家主的安全!”管家飞快确定了位置,朝对讲机吩咐道,然后立刻出门朝古奚的方向赶去。
古奚没想到自己会病得这么重,只是走了那么几步,头就晕得不像话,仿佛下一刻就会双腿发软地跌落到地上。
可他不舍得用治愈异能。
一旦用了,哥哥就不会心疼他了。
现在就刚刚好,哥哥肯定会第一时间抱着他,要他好好地躺着,然后一直陪在他身边,担心他,照顾他。
好开心。
这一次没有变成怪物哦,哥哥。
头快要裂了,全身都好痛,他好像看不到大门了……
“家主!”
即使陷入昏迷,古奚苍白的唇角都是往上翘的,眉宇间的阴郁被拨开,尽是孩童般的天真和烂漫。
“多心疼一下我吧。”
“多,爱我一点好吗?”
“哥哥……”
管家恨铁不成钢地在床边听着古奚的呢喃,瞪向靳桃浪的视线跟遇到强抢民女的恶霸了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管家调整呼吸,好不容易压下怒气后,迈着规整的步子朝靳桃浪走去,“千先生,您带来的小男孩我们会让最好的医生帮他医治,至于接下来的,您应该知道怎么做吧。”
靳桃浪未曾想过古奚会疯成这样,连自己的命都不顾了。
“嗯。”哑着嗓子说完后,他坐到床边,将盆里的毛巾一点点拧干,细致地擦过古奚汗湿的脸颊。
管家担忧自家家主,但也很有自知之明,默默看了眼后便开门出去了。
偌大空旷的房间里如今只剩两人,空间里古奚粗重的呼吸和低哑的呢喃幻化成一首首不知何为爱的奏章,稚嫩嘶哑地回旋环绕在他的心尖。
墨蓝色的床被间,病弱的青年眉头紧锁,密长的睫毛轻颤,额间不停的有冷汗沁出,总是染着血一般的嫣红唇瓣在此刻因为痛苦褪去了血色。
精致昳丽的脸蛋染上虚弱的病气,看得靳桃浪心头一阵烦杂。
“是不是在怪我?”靳桃浪将古奚的手紧紧地捧在了掌心,头颅罪恶地低垂抵在弯曲的指节之上,苦闷道,“你明明可以……好受些的。”
“我好像一直都是个罪人,总是让你伤心。”
“我知道你不懂爱,所以我想教会你,可我自己也是个半吊子。”
“傻木头,你把我教会了,为什么,自己却忘记了……”
古奚在此刻如同植物人,不能移动身体,可他听得见,摸得到,感受得到。
他的耳朵能听见靳桃浪暗哑悲伤的诉情,指尖都触碰到他濡湿的睫毛,心头能感受到不知何起的恶意和兴趣找到了方向,缓缓归到了一个名为“爱”的抽屉。
【好感度+3,目前好感度50\/100。】
【好感度+6,目前好感度56\/100。】
【好感度+12,目前好感度68\/100。】
这时,古奚手腕上的佛珠串忽然一亮,紧接着,一股暖流和记忆片段杂糅在一起,拼命地往他本就肿胀的大脑里塞。
“呃啊!”
古奚骤然大叫一声,整个身体痛得蜷缩在一起,双臂捂着快要炸掉的头在床上打滚,一找到坚硬的地方,就揪着头发往那死命砸去。
靳桃浪愣了片刻,反应极快地跑到床脚,用手拦住了古奚的动作,可古奚是带着要死的劲往下砸的,靳桃浪没拦住,只能用手当成肉垫缓冲一下。
手骨被震裂,他却连呼吸都未有过一丝的错乱。
只是受到系统惩罚的影响,面无表情地落下了眼泪。
靳桃浪单脚撑在床尾,手臂紧紧地箍住痛苦嘶嚎的古奚,任凭对方怎么用拳头打他,用脚踢他,他都没有一点的松动。
陡然,衬衫的领口被暴力撕开,古奚红了眼,张嘴就咬上了他的肩膀、锁骨、喉结,每一块咬痕都见了血,磕出了皮,落在雪白无瑕的皮肤上,颇有种红梅落尽的靡霏落败之感。
可靳桃浪就像是没有痛觉的混蛋一般,只是重重地呼了一口气,接着把古奚的头又往下按了按,哼着气缓缓道,“对不起。”
古奚的情绪忽然崩溃了,双臂停止了攻击,转而搂上他的腰,恨不得把他揉进身体力道并不好受,可靳桃浪全程不作言语。
他环住古奚,静静地听着对方一声声的呢喃。
“阿桃……我好痛……火好烫……”
“没有人……救我……”
“我好……难受……阿桃……”
靳桃浪喉咙滚动,舌尖苦涩泛滥,无力感势不可挡地冲刷掉了他所有的理智和冷静。
古奚那句“火好烫”简直是往他的心窝子里戳——
当年的柏竹秋就是为了救他,被烈火活生生地烧死。
修真界最有望飞升,万人之上的清冷仙尊,真正的金枝玉叶,修炼天才,居然会以这么惨烈痛苦的方式神魂尽散!
当年他赶到时,能做的,就只有趴在地上,一点点地将傻木头的骨灰捧到怀里。他不忍对方埋在地下受凉受苦,就拿了坛子装着,带在身边。
那些浑浑噩噩的日子到如今也无法释怀,成了他心中不可触及的禁区。
古奚的哭喊好似一把穿越时间的金箭,瞬间就将他带回了那方仙门百家围剿的战场。
所有朝他扔来的阴邪法术,禁忌阵法都被柏竹秋一人扛了下来,而他被传送到千里之外。
如果那个时候他在现场,能听到柏竹秋的内心……
不,如果他还在,不会再有人伤害柏竹秋了!
“我会救你,等我,我一定会救你。”靳桃浪面上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悲痛,他缓缓松开了手臂,在逐渐镇定的青年背上轻声发着誓。
靳桃浪不知道古奚有没有听进去,他刚说完没多久,对方就仿佛失去了意识朝他倒过来。
仰头把酸涩的泪意逼回去后,才恢复些力气,把人重新安置到被子里躺好。
手上和颈项还有伤,旁边就有医药箱,草草处理过后,靳桃浪才想起来自己答应昆玉的事。
正好之前医生打算给古奚治疗,抽血设备就在旁边。
不过难就难在他的右手。之前当肉垫,现在差不多废了,根本执行不了高精度的操作。
单手实施抽血操作的难度顿时上升了很多,好在古奚经此一遭,安静了很多,不然还真不好搞。
艰难操作了十分钟后,靳桃浪就已经拿到了古奚的血。
现在他没有一只手是空的,右手被吊着,左手隔着棉球按在古奚的小臂上。
本来打算再按个三分钟,就离开一会,去给昆玉送个血再回来的。
可这小子早不醒晚不醒,偏偏就在他的手握上门把手准备离开的时候睁开了眼皮。
“哥哥,为什么?”古奚眼眸水汽升腾,眼睑通红,几乎被悲伤的情绪浸满。
靳桃浪从善如流地放下了手,淡定一笑走了回来,“刚刚出去打了个电话。”
他伸手摸了摸古奚的额头,“还是烧得厉害,我去给你拿药。”
“哥哥,我虽然病了,但没有傻到那个地步。”古奚眸色黯淡,仰头盯着靳桃浪的视线直白露骨,仿佛一下子就能把人看透。
“你又想扔下我,和昨天一样。”
靳桃浪心虚地别开了头,下一秒他的腰上忽然搭上了一截长臂。
一阵天旋地转后,他被古奚带到了床上。
青年的双臂撑在两侧,居高临下,森冷的视线一下又一下地聚焦到他领口的红色印记。
他不顾靳桃浪的反抗,温柔地解开靳桃浪衬衫最上面的扣子,将那如战场般激烈的画面映入眼底。
古奚的眉眼满是阴鸷和疯狂,滚烫的指腹摸上那一片他从前怎么都不敢放肆的区域。
不知不觉的,他的手指越发用力,像是要把那些痕迹野蛮地抠下来的架势顿时就让靳桃浪噤了声,面上的表情精彩极了。
这叫什么?穿上裤子就失忆吗?
亏他还觉得内疚,要把人好好哄着。
“昆玉,还是辛川?”
古奚骤然靠近,温热的鼻息猝不及防地就撒在了他的脸上,与他的呼吸交缠。
靳桃浪眨了眨眼,耐人寻味地勾起唇角,“都不是,是被只疯狗咬的。”
“疯狗?”这两个字在古奚嘴里反反复复的,念了好几遍。
最后,像是想到了什么,神色忽地一变,语气颇有些犹豫,“哥哥,我……”
“怎么,还在梦里?”
“嗯。”古奚这才松下紧绷的身子,一时之间,撑不住沉重的身躯,越显娇柔地趴在靳桃浪怀里,呼吸急促道,“梦里哥哥对我可好了,就坐在旁边和我告白,会因为我病了伤心得哭起来。”
说着说着,古奚的身上便散发出了一阵白光。
这是,治愈系异能!
白光过后,靳桃浪什么痛都没有了,古奚也恢复了正常,唇色如血,鬼魅又阴毒。
靳桃浪眼尾若有若无地勾了起来,一抹遗憾转瞬即逝。
还是生病后的古奚好玩,虽然有心机,但比起面前这个恢复正常的,可好对付多了。
恢复精力的古奚赫然心情很不错,他翻身,目光似有若无地落在对方发红的眼尾上,半撑着脑袋调笑道,“哥哥,那是梦吗?”
“梦里的哥哥可是十分舍不得我。”
“握着我的手难过得不行。”
靳桃浪冷哼一声,他也不甘示弱地摸上古奚的脸,小拇指情涩十足地摩挲着青年滚动的喉结,在对方骤然蓦然沉下眸子里,笑得勾人心魄,嘴里吐出的话却冰冷至极。
“不是。”
“你骗人。”古奚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脉,撒娇一般搂着靳桃浪的手臂,跟只小狗一样,用脸乱蹭。
脑海中一系列模糊的记忆和本能都在教他摸清靳桃浪的脾性。
宠着他,爱,着他。
靳桃浪阻止古奚在他身上乱蹭乱点火的行为,正要呵斥时,却对上了青年无辜清纯的眼神。
这要是放在别的二十一岁大青年身上,靳桃浪当即就能别开脸,心底暗骂不要脸。
可古奚不一样,生着那么妖孽的脸,做起楚楚可怜的表情时,非但不觉得厌恶,反而可耻地勾起了靳桃浪心底那卑劣的噬恶欲。
“别,这么看着我。”靳桃浪捂住眼睛,挣扎着就要坐起来。
古奚好不容易抓住这个机会,怎么可能再放掉!
长腿一跨,任性地钳制住了靳桃浪的下半身,嘴上也不肯放过,软着声音撒娇道,“哥哥,看看我。”
“我喜欢你,喜欢得不得了。”
“能不能和我交往?”
“假的也没关系,一个月,一个星期,哪怕只有一天,我都可以。”
“哥哥,不要把脸挡住,我都看不清你了。”青年笑得胸腔震动,满心雀跃地抓住靳桃浪的手,温柔地十指相扣。
靳桃浪被这小子拿捏得死死的,可心里头还是不服气,双眸紧闭,扭头不看他。
古奚也不恼,像只大型的树袋熊一样,把靳桃浪固定地严严实实的,顺便还打了个哈欠。
“哥哥,我困了,陪我睡一觉吧。”
“以后,无论多少血,我都愿意给你。”
此话刚落,靳桃浪心神狠狠地震荡了一下——
这小子根本就没失忆!什么都记得!什么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