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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禾尽起,逢世千秋。

看到那个答案,甘玉书说不出自己心里头到底是个什么感觉。

他混迹朝野这么久,早就看透了局势,这副红线朱铃组成的图腾,就是他的未来。

回到府上,挥退身后一帮奴才,独自走到了么子的院子里。

“爹,你怎么来了。”甘烟云乐得清闲,靠在池边喂着锦鲤,见到来者,顺手还将手中装有饵料的笥子递了过去,“近日苍陇可不太平……”

两人的氛围自由又随意,与其说是父子,不如说是相谈甚欢的好友。

甘玉书沉吟片刻,视线聚焦在池面上那些成群追着鱼饵咬的红黑锦鲤,“爹来找你,就是说这件事的。打小你就和姬家那小子玩得来,这次姬家出了那么大的事,你没少在后面帮衬吧。”

甘烟云手上的动作凝滞了一瞬,将手里最后一把鱼饵都撒出去后,侧过身,风流魅惑的眸子轻轻上挑,让那本就艳绝的长相瞬间多了几分生动,红唇微勾,“爹,你莫要拿孩儿打趣,这种帮衬,可是杀头的重罪。”

甘玉书冷哼一声,眉锋一凛,“就冲你对姬家那小子殷勤的劲,你能瞒着住什么?”

这两个孩子当年踩着点一前一后地出生,满月酒一起办的,打小玩泥巴也都是在同一片沙地里。

只不过,这同样的散养方式,却养出了两个极端。

姬书砚沉稳有主见,一直都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所以年纪轻轻就成为了苍陇的主帅。

而他家烟云小的时候要什么给什么,宠得无法无天,他说话都不一定管用,全天下也就只有姬书砚能治的了他。长大后,就直接在花楼里扎了根,那股子花心劲,也不知道和谁学的。

“行了,爹也不是要怪你。”甘玉书摆摆手,语气也跟着松了几分,“爹就想知道你现在有没有小砚的消息?”

“爹,你怎么就是不相信我呢,这,我怎么可能有啊!”

甘玉书斜眼瞪了眼甘烟云,似笑非笑道,“烟云,还把爹当傻子?你近日请了挺多大夫啊……”

甘烟云不死心,死咬着不承认。

“你娘也真是,把你宠成这样!”甘玉书怒其不争,做了好几次呼吸后才沉下心,他控制着表情,尽量和善些,“爹不是要为难小砚,爹是想帮他呐。”

“帮?”甘烟云身形松散,一脸的不信,“爹,我都几岁了,看起来很好骗吗?”

甘玉书:……孩大不中留……

总之,无论甘宰相怎么软磨硬泡,都没能从自己孩子嘴里撬出一个字。

搞得他一时之间不知道是该感慨自己的孩子有义气,还是自己这个当爹的不中用……

……

东宫内。

靳桃浪手执黑子,不轻不重地落在棋盘上,刁钻的位置瞬间就打破了两方僵持的局势,“你分心了。”

钟离君尧淡淡一笑,不予置否,收了手,不打算再下下去。

这一局,无论走哪,必败。

索性直接认输,还能落得一个豁达。

只见榻上黄袍男子不疾不徐地撑起手肘,托着腮,指尖百无聊赖地敲击着棋盘,“尘离,本宫有一事不解。”

“何事?”

钟离君尧清了清嗓子,语气夹杂着几分紧张,“尘离,本宫发现,你对姬书砚,好像太过在意了些。”

那个托他给的药方也是,虽然不知道靳桃浪到底有什么计划,但两个人现在这种相处方式着实太奇怪了。

“在意吗?”靳桃浪垂下手,借着棋盘的遮挡,有一下没一下地顺着零点的小脑袋,“我必须对他在意。”

“必须,是什么意思?”

靳桃浪抬眼,银白的长睫将清亮昳丽的眸子映衬得更加华丽了,青年散漫慵懒的声线也在这一刻染上了几分认真。

“他是我的情之所钟。”

听到这个答案,钟离君尧嘴里的茶水差点吐出来,太直接了!

略微窘迫地捂嘴咳了几声后,钟离君尧神情莫名道,“尘离,他可是个男人,你也是!”

“所以呢?”靳桃浪不解。

看到靳桃浪这理所当然的样子,钟离君尧只觉得大脑缺氧,他缓了口气,耐心地和靳桃浪解释,“尘离,世人皆道阴阳调和,顺应天道。况且你们两个,一个是统国的皇帝,一个是护国的国师,身上责任重大,若是私下玩玩就算了,这摆到明面上来,不会有人接受的。”

说着,怕靳桃浪不相信,又补了一句,“即使是商邹,遍地的南风馆,只要有点小钱的,谁没玩过?可你看有哪个达官贵人,哪位先帝娶过男妻?就算有,这下场你也应该能猜到……”

靳桃浪微微皱眉,他没想到这一世会这么有偏见。

不过,与他何关?

“哦。”

钟离君尧苦口婆心地劝了这么久,只得到靳桃浪一个若有似无的“嗯”?

说实话,他深刻怀疑对方就没有认真听。

直到,靳桃浪给他来了这一句,瞬息间就让他呆愣在了原地。

“我钟情于他,是我的事情;而他是否也钟情我,则是他的事。说到底,纠结的、彷徨的、该做选择的也是我们两个人,与那些世人有甚关系?”

“话是这么说,但……”

“他怎么做,是公之于众还是怎的,是他的事。我已经做好了我的选择。”靳桃浪的眉眼忽地染上了几分温情,被月色偏爱的长发垂落在青年的脸侧,圣洁而又纯情。

钟离君尧苦笑一声,“尘离,你这个赌徒。”

“至少我的本钱还算充裕,不是吗?”靳桃浪唇角轻勾,幽幽道。

钟离君尧敛下眸子,思绪纷纷扬扬,另一个问题压在心底,止在喉间,怎么也问不出来。

不过,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一直想要搞清楚的答案会在当晚的国师府揭晓。

“仓术。”靳桃浪一回国师府就习惯性地叫了一声。

而今日,他得到了回应。

“国师大人。”仓术的身形从暗处显现,他恭敬地低下身形,单膝跪地道,“属下回来了。”

靳桃浪神色有过一丝的悲伤,不过很快就被他掩盖下去了,“他,住得怎么样?”

闻言,仓术锤在地上的拳头紧了紧,低沉的嗓音不可避免地染上了几分悲恸,“若卿大人喜静,属下就寻了处无人的山野。洞,也挖得很大,很深……不会有人找到的。”

听到这些,靳桃浪只觉得自己的四肢像是被浸在寒潭一般,冻得他几乎失去了对肉体的控制,乃至连往前走两步,他都觉着恍惚。

“静点好,静点好……”靳桃浪喃喃道。

他艰难地抬起脚步,漫步目的地往前走去,仓术就跟在他身后,像以前那样,安静地保护着他。

走着走着便来到了一个木架子前,摆在他眼前的是一只密封上锁的方形盒子,鬼使神差的,他如同被蛊惑了般,拿了起来。

随后眸光微闪,手里的盒子被他高扬的手臂“哐当”一声,用力地砸到地上。

木盒子上头什么花纹都没有,唯一的装饰品就是那把金色的锁了,而如今这把锁也失去了它最后的作用。

断裂的木盒子大剌剌地躺在地上,稀碎的木板屑子蹦得到处都是,最远的都已经弹到了门口。

靳桃浪蹲下身,不费吹灰之力就把顶层的木板给掀开了。

里面露出的浑黄一角让他没由来地恐惧。

这个铜盘碎了!

但碎裂的方式太诡异了!

铜盘以中心固定的指针为界,平整地一分为二,右边一半完完整整,上头没有一丝的裂纹,更别说明显的磕角了。

而左边的一半,坚硬的铜在此刻像是摔烂的豆腐一般,烂得跟个泥一样。

青年冰凉的指尖触及那一滩的黄泥时,眼眶没由来地变得通红。

“尘若卿……”

这铜盘是顺德造的,也参杂了世外的力量。

它能够追踪姬书砚,而尘若卿与姬书砚同属一个灵魂,也就是说,这个铜盘代表了两个人。

如今尘若卿灵魂消散,铜盘就变成现在这样……

“国师大人,地上凉。”仓术上前想要把靳桃浪扶起来,却遭到了靳桃浪的拒绝。

银发青年狼狈地瘫坐在地上,素白的长袍垂在身后,如瀑的长发微微颤动,似乎也染上了绝望的悲伤,有几缕碎发顺着青年的动作,吹落额前,将那张艳丽又出尘的脸衬得愈发得动人。

青年的双手交叠相握,指节用力到发白,他竭力想把手里的东西捧在怀里,可那滩黄泥忽地像是化成了水,任凭他怎么抓,也无法控制掉落。

靳桃浪眼神麻木,那双漂亮清润的手忽地像是受到了什么强力的腐蚀一般,染上了狰狞的伤口和血迹,靳桃浪垂首愣愣地看着这些,不知想到了什么,陡然扬起下巴,张狂地笑了起来。

那道笑声在仓术听来,没有半分开心的味道。

“大人,对不起。”他再次违抗了靳桃浪的命令,强行将青年抱离,手臂的力道轻柔却不容抵抗,箍住靳桃浪的腰,另一只手则强硬地掰开靳桃浪的手,将那些黄泥尽数抖落。

他不知道那铜盘到底是个什么材料,但是,铜盘伤到了他的国师大人了,就必须销毁。

“国师大人,属下这就帮你包扎。”仓术从旁边的格子里翻出了治疗的伤药,随后来到青年的脚边,跪下。

靳桃浪手上的伤只是看着恐怖罢了,只要将全部的铜器碎屑都扫出来就好。

但这过程,着实磨人,靳桃浪都没有说话,即使手火辣辣地发痛,他也没有让零点开启痛觉屏蔽,只是呆呆地望着前方。

【主人~】零点的小胖手很是软乎,“啪嗒啪嗒”地敲着靳桃浪的肩膀,【柏竹秋大人不会死的~主人放心~】

【我知道他不会死,可是,他在我面前死了。】

零点有点不明白靳桃浪的意思,这句话绕来绕去,直接就把它整得有些懵掉了。

【主人~主人~我们可以换一种方式想嘛~臭驴只是提前回到柏竹秋大人的身体而已~】

靳桃浪心情低冷,【还会是一个人吗?尘若卿到死都没有等到……】

说实话,零点也不能保证靳桃浪说的会不会发生,但这种情况下,它选择性地忽视以及说大话,【主人~你放心~肯定不会的~待柏竹秋大人回归~一定会是一个人的~】

靳桃浪没有说话,只是身子又往下低了些。

……

“什么!这么快!”钟离君尧激动地站了起来,桌上的东西没注意“哐当哐当”好几声,尽数都砸到了地上。

他快步走向靳桃浪,眉头紧锁,“真的要去?而且是以你现在的身份?”

“他的恨总得有个宣泄的口,尘离这个身份再好不过了。”靳桃浪说道,“况且,他有一劫还需要我帮他渡。”

钟离君尧那双瑞凤眼闪过无措,他的双手紧紧扣住靳桃浪的肩膀,言语间不免带上了几分冲动,“不行!你不能去!本宫,本宫还没有登上皇位,还没成为东邹的新皇。”

男人喉结滚动,声线上下起伏,滑落出了几分颤抖,“你说过,要确保本宫成为新帝的……你还不能走,本宫不允许你走!尘离!”

靳桃浪的眼神淡淡,似乎早就接受了自己的结局,手腕轻抬,握上了钟离君尧的手臂,“殿下,你不是小孩子了,后面的路,该自己走了。”

“尘离,你这是去找死!”见劝不了靳桃浪,钟离君尧气急甩袖,眼皮重重地垂下,遮住眼底的各种情绪,“尘离,你明明有很多路可以选择,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倔强地选择这一条最危险的!”

“殿下,有的时候,眼睛看到的,不一定就是真的。”

钟离君尧欲哭无泪,“那什么是真的?是你上战场被姬书砚捅死是真的,还是你故意抛弃那个可以活下来的身份是真的?尘离,你说话不算数。”

“殿下,望成全。”靳桃浪没有过多言语,朝着钟离君尧轻轻地鞠了一躬。

钟离君尧定神凝视着靳桃浪,时间一刻又一刻地过去,久到身后的公公都打算上前查看情况时,他终于动了。

“尘离,这些都和你之前对本宫说的不一样。”钟离君尧眼底布满了红血丝,“你钟情……”

靳桃浪立刻出声打断他,“殿下,望成全。”

又一声的成全,简直是把钟离君尧往悬崖上逼。

“好好好!”

钟离君尧气极,心脏被挤压的窒息感让他再也无半分翩翩公子的风范,他狠狠地皱起眉毛,厉声道,“小孟子!”

“奴才在。”小孟子战战兢兢地委身上前,脖子吓得往后缩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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