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了这么久,身子骨确实也不如从前那般硬朗了,得用药好好补补。”说着,尘若卿便脸不红气不喘地抱着人上了二楼,沿着半开放长廊,走到了最里面的房间。
“按照你的喜好摆的,要是还不喜欢,我再给你换。”尘若卿把人轻轻地放到了床上。
靳桃浪大致扫了一眼,大到屏风卧榻,小到珠帘地衣,哪怕是桌摆下沿一圈不起眼的花纹竟也按着他性子来了,用心程度可见一斑。
但他怎么可能顺这人的心,不轻不重地提了一句,“不用换,没几天就走了。”
闻言,尘若卿的清冷的瞳眸里闪过一丝失落,但很快就被他掩盖下去了,“待一刻也是好的。”
见靳桃浪偏头不看他,尘若卿又强打起精神,“我还给你煮了甜粥,等我。”
说罢便出门跑到楼下,咕咕冒泡的粥还在陶罐里烧着,他盛了一碗端到靳桃浪床前。
玉瓷轻碰的声音、色泽鲜黄的甜色米粒以及摇摇上飘的白色香气,恍恍惚惚间,竟让靳桃浪又想起了两人初见的场景。
那时的他比现在还要狼狈,穿着乞丐服,头发都灰白了,乱糟糟的像个鸡窝一样。而尘若卿一身干净得要命,倒也真不嫌弃他。
“阿离,不烫了,张嘴。”
比之前多了三个字。
靳桃浪侧过脸,视线在嘴边的玉勺上停留了很久,久到眼前的热气都消散了,他始终没有张嘴,清淡的视线不紧不慢地落到了尘若卿匆匆垂下的眼睫。
陡然,空旷寂静的房间里响起了青年散漫又笃定的音调。
“尘若卿,你是不是喜欢我。”
床边的男人闻言,眼底机不可察地闪过一道异样的情绪。
这句话很是直白,心底那一块最不容触及的隐秘感情就这么赤裸裸地被刨开,敞晾在青年面前。
他自以为是藏的很好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在对方眼里,不过是一场跳梁小丑自我催眠的戏码。
但是……
尘若卿先是佯装惊愕地顿了一瞬,随即换了表情,常年不曾弯起的嘴角微微上翘,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宠溺和温柔,“阿离,纵然你我师徒缘分已尽,可自始至终,我一直把你当做……”
靳桃浪听得眉头都皱了起来,直接挥手打断,他的目光澄澈深远,似乎能直入心灵最深处,“若真是徒弟,为何当年会在得知我进了南风馆后,整整一个月不理我?”
“若真是徒弟,你这个自苍陇开创元年就存在的堂堂国师为何会忽然离开!”
“若真是徒弟,你的无心道为何会碎?”
青年一声声的质问把男人最后一丝侥幸也打碎了。
他有些木楞地张了张嘴唇,握着热粥的手正无声地颤抖着,他不敢看靳桃浪此刻是什么表情,更不敢对那三声实锤的质问再做辩解。
“阿离,我,对不起。”尘若卿哆嗦着伸回了手,那碗从早上就开始熬的粥还是没有落进那人的肚子。
“我答应了你在这静养,作为交换,不准干涉我的命格,更别试图替我承受,还有,告诉书砚长梦谷的方位。”
尘若卿默默听着,可他的重点却停在了“书砚”两字上,一时半霎没回过神。
“嗯。”
靳桃浪看在眼底,心里说不难受是假的,但无论如何,他都要保证这个家伙活下去。
……
靳桃浪身上的伤其实没什么大碍,主要是嗓子,所以他借着“村长”医术高超的幌子,在这半个月,时不时地会发声和宋轻晚,姬书砚交流。
当他发出第一个音节的时候,天知道那两人有激动,就连对尘若卿敌意满满的姬书砚也放下了偏见。
成天绷着一根弦的精神也在渐渐松了下来,融入了这片山野。
不过,他知道这里不能久待,不仅是愈来愈高的悬赏金,还有身上背负的血海腥仇……
现在他一直考虑的是靳桃浪的去留问题。这三个月,多少次他们的半只脚都已经踏进了鬼门关,他和宋轻晚是不得不,可靳桃浪从来都是自由的人。
所以,晚上,在确定靳桃浪入睡后,姬书砚来药房找到了尘若卿。
“明日你们就要起身出发去长梦谷了,为何还不睡?”尘若卿头也没抬,立于宣纸前,手执墨笔摆动着。
“先生,在下有个不情之请。”
这还是尘若卿第一次听到对方如此客气的话语,手腕也停住了,他抬起头看着神情有些不对的姬书砚,问道,“何事?”
“恳请先生在这段时间,替在下照顾小辰。若在下有命回来,必定千百倍奉还。”这句话的每个字都在姬书砚的心底扎,越往后面越是痛,可他偏偏还要装作面无表情。
尘若卿挑眉,抛出重点,“舍得?”
“没什么舍得不舍得的,他跟着我们就是一个错误。如今只不过是叫他在回归正常生活罢了。”姬书砚的脸上没有任何感情波动,眉心那颗多情的红痣在这一刻却显得尤其的绝情。
“你问过他的意见吗?”尘若卿缓缓走到他面前,“如果小尘不愿留下来,那你这样和扔了他有什么区别。”
姬书砚垂在身侧的拳头握得很紧,指甲不知何时,陷进了肉里刮出一阵阵入骨的疼痛,凌厉的嗓音冷的生冰,“我们今晚就会出发,明日他若是问起,就当是我不要他了。”
“当真?”
姬书砚的神情没有一丝的松动,“当真。”
“我答应你。至于你再回来时,小尘还会不会喜欢你,我无法保证。”说这句话时,尘若卿也不在隐藏自己的心思,脸上的表情很是挑衅。
姬书砚没有再说话,周身的冷气跟不要命地往外放。
若不是前路危险重重,他怎么舍得把人扔在这。尘若卿对靳桃浪的那份在意他怎么察觉不到,但是,这已经是他能想到唯一护得人周全的方法了。
“我无话可说,不过。”尘若卿眼神微亮,尾音拖得很长,“小辰似乎有话对你说。”
说完这句话后,他便识趣地错身越过姬书砚,帮室内的两人把门关上。
听到那个名字的时候,姬书砚错愕了一瞬,他甚至连转身确认的勇气都没有,瞳孔急骤收缩,眼前的景物都逐渐模糊了起来。
“书砚,你不要,我了吗?”靳桃浪的嗓子还在适应阶段,发出来的音节也是断断续续的,如小儿的咿呀学语,听得姬书砚心揪痛。
“你,说过,会永远在我,身边,保护我的!”靳桃浪牙齿发颤,他上前,从身后一把抱住姬书砚的身子,语气满是带着乞求的哭腔,“书砚,我什么都,愿意学,我会学怎么用刀,我,我不会再睡了,不会成为累赘的。”
姬书砚害怕出声,因为一出声就会暴露自己的真实情绪,他能做的就是忍痛将腰间的手一点点扒开,紧接着迅速转身离开,跨上门外早就准备好的马车,马鞭一甩,带着所有的不舍一起离开。
“书!砚!”
“等等,我!”
“书砚……”
“我不会再睡了……”
到现在青年还一直以为是自己不够优秀,得了会怪睡的病才被抛弃。
宋轻晚掀开帘子看着马车后紧紧跟着的青年,“书砚,要不我们还是带上小辰吧。”
“不行。”
话落又是一记重击,一车一人之间的距离又拉大了好一截。
“噗通”一声,靳桃浪脚下不稳,重重地摔到了地上,没有时间查看自己的伤势,急急忙忙地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往前追去。
“姬书砚!”
这一声过后,马车就彻底消失在了亮洁的弯月尽头。
“国师大人,属下带您回去。”仓术忽地来到了青年身后,一把抱起失去行动能力的靳桃浪快速回到了尘若卿住处。
“追车就算了,怎么还把自己弄伤了。”尘若卿嘴上训斥,可手上的动作却很是轻缓。
这时,靳桃浪也不装了,胡乱地擦了下眼角的泪,然后取下了面具。
高高在上的尘离国师再次归位。
“还是要演得像一点。”靳桃浪淡淡道,“长梦谷谷主还是没有找到吗?”
仓术接道,“属下到达长梦谷时,被告知谷主游历山水去了,得有几百年没回来了。”
尘若卿抓了一把药,格子抽动的声音和脚步声齐齐跨进两人的对话中。
“现任的长梦谷谷主不就在你们眼前吗?”
此话一出,两人皆是一愣。
尘若卿捋起靳桃浪的衣袖,对着伤处一点点撒着药粉,语气听起来还有些无辜,“你们又没问我。”
靳桃浪·仓术:这还要特意主动问吗?
“不用担心,即使他们到不了长梦谷中心,答案也早就给他们了。”尘若卿一语惊人。
靳桃浪难得顿了一下,没想到苦寻已久的谷主就在眼前,这无疑打乱了他的计划,而且这与原剧情也大大不同。
在原文中,原主算出了长梦谷的具体方位,却不曾想谷主会意外暴毙,无法,他便代替了谷主亲自给男女主解决问题。
而这一世的谷主……
“阿离,看来后面好长一段日子,我们都要为新帝铺路了。”这半个月不知是不是因为有姬书砚的存在,尘若卿可谓是性情大变。
当初那一成不变,一天恨不得一个字都不说的高冷禁欲国师变成了现在这副狡猾腹黑的模样。
“这些天你都在装?!”靳桃浪咬牙切齿道,“都算计好了啊,臭驴!什么倾囊相授,你自己还留了这么一手!”
尘若卿面上闪过一丝心虚,“也没有,这是每任谷主被赐予的神知,传不出去,只有我死了,下一任谷主选出来,神知才能传承下去。”
“两位大人,别生气。”感受着眼前这场一点就炸的氛围,仓术赶忙劝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