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哗哗拍打着地面。
“你先睡吧,娘有事要出门一趟。”
被雨水淋得脸色苍白的粟美人,把孩子带回家中。
用软棉布,把他脸上的雨水擦干。
又细细给他擦干头发上的水。
用以往难得的温柔和耐心,照顾着他。
孩子一双幽黑的眼睛,定定看着她,像是能看到她此时此刻,心中所想。
粟美人不敢与他对视。
将床帐放下来。
她站在床帐外,声音轻飘飘的。
“乖,睡吧。”
孩子一动不动,看着她重新拿起伞,推门而去。
穿越正在落雨的庭院,出了大门。
顺着那小山岗,一路往下行去,越走越快。
孩子悄悄下了床,没有打伞,就这么悄无声息缀在后面。
…
“阿虞!”隔着雨,也能听到那人的呼唤声。
他母亲扑入那人怀里。
他缩成小小一团,躲在树后面。
身体发着抖,却还是一眨不眨地看着母亲脸上,难得露出的笑颜。
他忍不住凑得近一点,再近一点。
想听听那人到底对母亲说了什么。
她怎么就笑得那么开心呢,从来没有见过她这么畅快的笑容。
“——别怕,我都安排好了,今夜我就能带你离开了。”
“从今以后,你在也不用过这种磋磨的日子了。”
那人亲吻着他的母亲。
他母亲靠在他怀里,两人密不可分。
“来,快走吧。趁着雨大,行迹还好遮掩。”
他母亲应了一声,却又忍不住朝后看去。
这一眼,也许是母子心有灵犀,立刻便看到了蹲在树后的他。
她的眼睛瞬间瞪大。
嘴唇嗫嚅着,像是要说什么,终究什么都没说。
只是垂下眼,转过头去,当做什么都没看到。
…
那小小的孩子,却不能当做什么都没看到。
从小到大,最大的温暖,便是来自于母亲。
虽然他母亲喜怒不定,大部分的时候会呵斥他骂他脏让他滚。
但是还有时候,她会抱着他,很温柔地唱歌给他听。
这小小的孩子没有办法,只能把所有的爱,都寄托在母亲身上。
眼看着那人要带母亲上马车了,他从树后奔出去,追逐着马车。
像是追逐着此生唯一的光亮和温暖。
“娘——不要走,不要丢下我!”
“娘,娘亲!”
稚嫩的声音,不亚于惊雷响在耳畔。
白衣人蓦地回头,看到那小东西像追着光的飞蝶一样扑过来。
“娘,娘——”
一声声,犹如泣血般的哀嚎。
马车内,女子身体颤抖,手指紧紧扣在车门上,却始终没有回应。
白衣人跳下马车。
站在雨幕之下,冷眼看着那孩子。
“阿虞,既然你心软。那么,我便替你了结了。”
车内的女人惶恐道:“你要替我了结什么?”
那人没说话,迎着孩子走过去,提着他的衣领将他拽到半空。
孩子挣扎着,视线灼灼朝马车里看。
像是皮毛被淋湿了的可怜幼兽,唯有一双眼睛黑亮亮的,闪着湿漉漉的光泽。
“娘——”幼兽哀哀啼哭着。
女子从马车里扑出来。
“你把他丢在这里!不要管他,我们现在就走吧。”
男人挣开她的手。
“他都看到了,阿虞。”
“他都看到了,他会害我们前功尽弃。”
“我说了要带你走,我一定要带你走。我要你彻彻底底,跟这里再没有任何瓜葛。”
他的话音中,带出决绝。
一双大手,伸向那孩子的脖颈。
眼看着孩子被掐得不能呼吸,一双眼睛却还在看着她的方向。
嘴唇开合,无声唤着娘。
女子眼泪落下来。
对那男人说:“你放手,你放手!你若杀了他,我心里会恨你一辈子的。”
男人动作顿了顿,“阿虞。”
女子流着泪,眼神决绝。
“我来!我亲自来。”
孩子跌落地上,浑身湿漉漉的,漆黑的头发贴在脸上。
他扑过来,紧紧抱着女人的腿。
一边咳嗽着,一边看着她。
女人眼中不断流出泪水。
“伤儿。”她摸着孩子的脸,脸上带着浓重的悲哀。
孩子喉咙受了伤,说不出话。
只能用手抱着她,紧紧抱着她。
久别的故土,和心爱的人,近在咫尺。
马上就能离开这痛苦得炼狱一般的生活,就当曾经的一切,只是一场恶梦。
然而,然而——
她握紧袖子里的匕首。
这孩子其实不像她,相反,很像那个将她活活拖入炼狱的恶鬼。
孩子清澈的眸子,定定看着他。
只要斩断了这丝联系,只要斩断了……
她闭上眼睛,心中一狠,把匕首刺入孩子胸前。
…
孩子愣住了,呆呆看着血从他身上流下来。
似乎不敢相信,发生了什么。
女子颤抖着,那匕首从她手里滑开,插在孩子身前。
孩子呆呆的,也不知道疼。
“娘亲,你不喜欢我?”他问,哑着嗓子。后知后觉的,像是有些受伤。
女子啜泣一声。
没有看他,而是看向夜幕之中,某片凝滞的黑暗。
喘息着,带着痛苦和恨意开口。
“对!我不仅不喜欢你,还憎恶你,仇恨你!”
“如果没有你,我早就解脱了!”
“都是因为你,你也是个恶魔!就像你那禽兽父亲一样,令人作呕!”
“我没错,我只是想离回家而已,我想回家!”
她颤巍巍的,再次伸手,去抓那孩子胸前的匕首。
孩子眸中的光芒暗淡下去。
像是被雨水湮灭了。
“娘,你想离开我,你想杀了我。”
女人没说话,无声呜咽着。
孩子眸光最后一丝光亮熄灭。
“我知道了。”他说。
他把匕首从自己胸前拔下来,匕首尖端没入身体不过一寸。
他把带着血的匕首,送到她面前。
一双眼睛,直愣愣看着她。
女子眼中流出眼泪。
颤抖着,悲痛欲绝,像是要散了架。
“阿虞。回大夏回陈郡,你不想跟我一起过日子么?我们的家,我都已经打点好了。”
是啊,光明。
救赎的光明就在前面。
她颤颤地伸出手去,去抓那匕首。
匕首在孩子掌心打了个转,被他握在手里。
那双冷黑的眸子,映着女人苍白狼狈的脸。
孩子眼角浮现癫狂的血色。
将他的脸染得妖魅可怕。
“你不是我母亲。”他说。
手腕使力,将那匕首,直直插入女子心脉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