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那金先生,是个行商,常年不在家中。
他父亲对这金先生异常钦慕,若说退婚,只怕会把他打个半死。
直接来寻金灵儿的主意,还是母亲和祖母给他出的。
这姑娘性子柔善如水。
却也像水一样寡淡,毫无趣味。
况且,他知道,她对他是有情意的。
只要做小伏低,好好哀求,他相信,她是愿意忍下去的。
金灵儿:“你也不必为难了,我也当不起这句姐姐。既然她怀了你的子嗣,你自然该好好待她。你直接娶了她吧。”
葛三一愣。
“灵儿,你的意思是?”
金灵儿站起身。
“我的意思是,我们的婚事作废了。”
她胸口霍霍的疼。
看到这人脸上挂着的虚伪面具,忍不住想作呕。
三年来,他那副温柔体贴的样子全是装出来的么?
出了茶楼,金灵儿重重喘息着,只觉得,自己像是一条被丢到岸上的鱼,难受得快要炸开了。
却还是下意识的,越走越快。
离身后那地方远远的。
茶馆内,小蝶依靠在葛三身前,满脸不安。
“三郎,怎么办?姐姐她不喜欢我。”
葛三郎面无表情,安抚地拍了拍身边的美人。
“没事,我已经安排好了。这桩婚事,由不得她不乐意。”
。
夏日的天,孩子的脸,说变就好。
出门时明明是晴天,等金灵儿走回荡月山脚下时,阴云已经遮盖了日头。
金灵儿心里有事,并没意识到,今天这上山的路,意外的安静。
竟连一个行人都没有。
她闷着头往前走,脚步极快。
突然间,眼前一暗,差点撞到一个人身上。
那人挑着眉,“哟,妹子,怎么好端端往哥哥怀里走啊,想汉子了?”
金灵儿认出来,这人是青叶镇有名的泼皮。
她不想理睬,转身朝下走。
另有两个人挡住她的去路,盯着她嘿嘿笑着。
“妹子,听说,你医术很好,常下山给人看病。”
“刚巧,哥哥肚子疼。来,你快来给哥哥看看吧。”
…
一炷香之后,葛三来到山脚下那片荒废的茅屋前。
忽然听到里面有人惊叫。
“——死人了!这女人死了!”
“什么?”葛三大吃一惊。
赶紧冲进去。
金灵儿倒在地上,像是溺水的鱼似的,大口喘息着。
身前衣服已经被吐出来的血打湿了。
几个泼皮胡乱叫着。
“这可不关我们的事。我们按你说的,只是口头上教训她一下,一点没碰她。”
“谁知道她脸色发白,自己就犯了病。”
葛三赶紧上前。
“灵儿?灵儿你没事吧?”
按照他的计划,找几个泼皮,恐吓一下金灵儿。
然后他再出现,把泼皮打跑,英雄救美,言说不介意她清白有损。
如此,灵儿必然会对他大为感激,最后还是要嫁给他的。
可谁能料到,竟然出了这样的意外。
。
金灵儿宿疾发作,用药不及,被送到荡月山的时候,已经奄奄一息。
当夜,石莲骑着快马从落珈山归来。
他放在心尖尖上的姑娘,睁着眼睛躺在床上,已经说不出话了。
“灵儿……灵儿……”
石莲把她抱在怀里。
用额头蹭着她的脸,泪水从眼角滑落,滴在她脸上。
像是他的,也像是她的。
…
入了夜,天上滚雷不断。
青叶镇,葛家大门被敲开。
“找三公子的?书院的同修?”管家开了门,打量着门外的少年。
葛三坐在书房里,皱着眉头看着一身夜雨的少年郎。
“你是何人?”
站在他面前的少年,周身笼罩着一层阴寒之气,那双染了血的琉璃瞳中,燃着冲天的火光。
“我是金灵儿的师弟。”
葛三哦了一声,面无表情。
“金灵儿啊,她身体可好了些?”
又冷冷看着那少年。
“想必你是来道谢的?救她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谢倒是不必了。等过几日,两家把退亲文书理清楚便是。”
“是你们骗婚在先,那金灵儿竟身负如此重疾。念在相识一场的份上,只要退了婚,我葛家不会深究。”
身前站着的少年突然捂着脸笑了起来。
他笑得杀气森森,周身寒气更重,仿佛从无常地狱爬出来的修罗。
葛三被他笑得胆寒。
“你笑什么?”
扑通一声,书架前的女子跪在地上,满脸泪痕,簌簌发抖。
“石公子,不是我,我没有!”
“是他,小姐是他约出来的,那些人是他找的,是他杀了小姐!”
“是他——!”
葛三震惊,“小蝶你在说什么?”
那狂笑不已的少年终于停了下来。
目光毫无感情落在葛三身上。
“好啊。”
葛三心生不妙,好什么?
下一瞬间,一抹血色自眼前划过。
葛三脑袋落地的刹那,终于看清楚。
那抹血色,是少年手里提着的一把长剑。
剑身蜿蜒赤红,宛如一条吞吐着芯子的毒蛇。
“呀——”小蝶尖叫起来。
噗通,又一只脑袋落地。
少年提着剑,走进雷雨滚落的庭院里。
。
。
西州,鹤林再往西的鬼域沙漠深处。
林立的石林底下,有一座地宫。
阔大的石殿内,空旷冰冷。
阔大的石殿内,金灵儿安安静静躺在床褥间,像是正在闭目安睡。
石莲抓住她的手。
从指尖到手掌,一点一点,异常轻柔地亲了上去。
他声音黯哑。
盯着床榻上昏睡的姑娘。
“灵儿,我做噩梦了……”
十余年岁月,如梦境般,眨眼而过。
他梦到了荡月谷。
梦到了青叶镇。
梦到了那个给他做衣服的姑娘。
噩梦的最后是什么?
后来么……
因他屠杀了青叶镇葛家满门,又屠戮了青叶镇几十个泼皮,一身是血的被人擒住。
两日后,金一缕行色匆匆从外归来。
那人鬓发间,一夜生出白发。
用长满血丝的眼睛瞪着他问,认不认罪。
石莲认罪。
认罪,却不后悔。那些人,该杀。
金一缕又问:“灵儿呢?”
灵儿呢?你再也找不到她了。
活着的时候,你对她不珍惜,死了再来寻她又有什么意义?
金一缕,你也该死。你这一生,都将永失所爱,永远痛苦!
他张狂大笑,犹如疯癫。
荡月谷毒仙首徒石莲,狂悖暴虐,教化不通。
他被废了武功,打断腿骨,挑了脚筋,逐出师门。
…
石莲躺到床上,把那姑娘温柔的揽入怀中。
十几年岁月,孤寒冰冷。
有她相伴,他不觉得辛苦。
灵儿,我都准备好了,你很快,就能醒过来了。
我会穿着你给我做的那套新衣见你。
不用怕,一切都跟你睡前一样。
我的脸,也还是你离开时候的样子。
床帐放下来。
床上的两个人,手挽着手,头挨着头,并肩躺在一起。
烛火跳跃着。
是这深埋在地下的地宫里,唯一一点温暖的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