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的时候,雨停了。
叶尖上积攒的雨滴,吧嗒一声,落在洞口的小水凹里,砸出一片涟漪。
秦妩听到外面有响动,把头探出去看了看。
他回来了。
把一个圆滚滚的东西随手往林间一扔。
走去悬挂在山崖前的小飞瀑边,一脚踏入并不算深的潭水里。
飞流直下的山泉冲刷着他身上浓郁的血腥气息。
他仰面躺进潭水里,四肢伸展。
冰冷的泉水没过遍布伤痕的身体。
少年脸白如纸,黑发在水中蔓开,犹如惑人的水妖。
丝丝缕缕的血线从他衣袂,长发间逸出。
他自己的,还有别人的。
清澈的潭水逐渐被浸染成红色。
感触到秦妩的目光,少年侧头,冷冷看过去。
眸色幽冷平静,依然毫无波澜。
就好像昨夜这场要命的厮杀,于他而言,不过是司空见惯的常事。
有人可以这样么?
精力和体力都无穷无尽的样子。
像是个假人一样。
秦妩视线从他身上挪开,落在被他随手丢在林间的东西上。
在已经放晴的天光之下,那东西的原貌清清楚楚落入眼中。
是一个必须要被打上马赛克的物品。
朱雀卫首座的头颅。
首领都被搞死了,那些卫兵们,应该也都七七八八了。
他还是用自己的方式,把这群人全部都结果了。
…
秦妩坐在山洞里等着他,小白虫虫趴在她怀里哼哼唧唧。
不久之后,慕容伤带着一身湿漉漉的冰冷气息,走进洞里。
抿着嘴唇,一声不吭,伸手把秦妩抓过来。
秦妩眼前一晃,已经被人抱在怀里。
他冷得像是一条冰冻咸鱼。
“放手!”秦妩挣扎。
有没有公德心的?
把人家衣服都弄湿了!
少年感应到她挣扎,像是对待不听话的猫儿似的,抱得更紧了。
头垂下去,把脸埋在她脖颈间,深深地吸了口气。
温暖的微甜的气息,很舒适,很安宁。
一股浓重的疲惫感陡然袭来。
秦妩感觉身上一重,转头看去。
那脸白如纸的少年把头靠在她肩上,已经闭上了眼睛。
秦妩吃了一惊。
“狗东西!狗东西!”
一边叫着,一边胡乱拍着他的脸,还想去探他鼻息。
慕容伤恹恹地睁开眼睛,瞟了她一眼。
“狗东西?”他冷声说道。
秦妩:“……我说的是,心爱的狗东西。”
慕容伤重新闭上眼睛。
却依然紧紧抱着她。
像是被夜雨淋湿了毛毛的大狗狗,极没有安全感的抱着自己最爱的玩具。
“朱雀卫叛变,其它三神卫立场未知……”
“我们休息一下,离开这里,北燕……暂时不能回去……”
他声音渐渐低下去。
在秦妩怀里,那片甜丝丝的气息中,完全地昏睡过去。
。
一个月后。
天上星光如水。
没有月亮。
一队疲劳的商队,拖拖踏踏,在夜色中行进。
前面不远,就是一处驿站。
此处位于北燕和大夏的西陲。
离西州大都护府的镇边四城之一,碎月城已经很近了。
在驿站稍微修整一下,走得快的话,再过两天,就能到碎月城。
眼看着一路辛苦跋涉,终于接近目的地了,众人精神都有些兴奋。
忽然,前面传来骚动。
整个商队停下来。
商队掌事找了手下人赶紧传话。
碎月城抚宁府的军爷公干,大家配合一下。
所有人司空见惯。
老老实实下了骆驼和马车,站在路边,一边安静待检的样子。
西州不同于大夏北燕和南陈,它现在属于一块混沌的独自势力。
这里的兵甲,说好听点是军爷。说不好听点,就是合法的抢劫犯。
道理?谁会跟你讲道理。
在西州,住在天水城大都护府里的大将军,和镇守四城的抚宁府城主,就是王法。
这次带队公干的是一位身穿黑甲,腰别宽刀,年纪三十余岁上下的青年将官。
看模样有种粗犷的俊朗,只是黑眼圈浓重。
一张脸更是臭得能滴下水来,活似旁人欠了他几百万两银子。
这人一声令下,手下兵甲从商队第一匹骆驼,开始检查。
商队的首领是个大胖子,不断用手帕擦着额上的虚汗,一脸殷勤地跟在后面。
“韩统领,我们是从北燕来的商队,有碎月城正规商引的!”
夭寿了!
这尊大神不在碎叶城镇守,怎么突然跑出来夜查自己这样一个小商队?
难道,碎月城最近又要屯军资,没钱了?
为首的韩统领一个眼风都没给他,压根不搭理他。
很快,商队首领发现有些奇怪。
这队军爷对货物没什么兴趣,反倒是人,特别是女人和瘦弱苍白的男人,每一个都会被认真查看。
一辆车一辆车看过去。
眼看着快走到商队车尾,后面只剩下三辆马车。
身穿黑甲的韩统领踢了踢离他最近的一辆马车。
拧着眉,满脸寒霜。
“这里面什么人?怎么不出来?”
他听得到马车里有呼吸声。
里面的人,却没有像前面那些商人一样,乖乖站在道旁候检。
商队首领愣了愣,正想开口,一个兵士已抢先一步,一刀砍向马车,砍出个大豁口来。
“找死呢!”
里面传来怒骂声,是个女人的声音。
很快,一个裹着黑斗篷的女人,从马车里出来。
西州干燥,尘沙满天。
昼夜温差极大。
女人周身裹在斗篷里。
一头乌黑长发堆在右肩。
火把跳动着,映出她的脸。
看上去年岁不大,虽然肤色暗沉发黄,那张脸蛋倒是生的不错。
就在韩统领打量着这女人的时候,女人也在面无表情打量着他。
表情比韩统卫更冷,更不耐烦。
商队首领冷汗哗啦啦往下掉。
“秦娘子,你愣着作甚?还不快见过大人。”
这人是碎月城抚宁府的护军首领,权利极大,脾气极臭,杀人根本不眨眼。
就见那韩统领,单手按在宽刀上,似乎下一瞬间,就要刀起血溅。
但只听得当然一声,宽刀被他退回刀鞘。
众目睽睽之下,他摘下头上的盔帽,单膝跪地,行了一个拜见之礼。
“见过六小姐。”
众行商:“……”
众兵甲:“……”
莫名被吵醒了睡眠的秦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