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江和苏文都无字。(. 千千)
俩人在考上举人时,俩人的先生们曾抢着要给他们取字,最后王先生因为与俩人关系最好,又是苏文的准岳父,就拿到了主动权。
他曾笑问李江和苏文,“我给你们取字,就要先问问你们的志向。”
李江和苏文对视一眼,拱手回道:“多谢先生,只是我们不想取字。”
“为什么?”王先生很惊诧,“读书人哪有不取字的,出去交友论起时也不好称呼,何况,你们要走仕途,取字是在所难免的。”
一个人,有名就有字,只有那些布衣百姓才不取字,但凡讲究一些的家庭,就算孩子不读书,在孩子加冠的时候也都会给他取一个字,这样,以后就以字称呼,这是常态。
李江和苏文又是读书人,又是要出仕的,虽然还未加冠,但长者赐,也是可以提前取字的。
李江和苏文都低下头,此事他们何尝不知?可大哥自断绝了仕途,成年加冠后也没取字,大哥既然不取,他们自然也不取。
王先生看着低头倔强的两人,叹了一口气,挥手道:“算了,你们两人下去吧。”
王先生以为,就算此时俩人不取字,他们加冠的时候总会取的,谁知道他们会一直不取字,甚至在以后皇帝要为他们赐字的时候还推辞了。
李石并不知道两个孩子的心思,当李江加冠,李石要为李江取字,李江推辞,李石才明白过来,他好笑的劝他,“我不取字是因为没必要,你何必坚持这些?你不取字,叫你的同年和同僚以后如何称呼你?”
李江笑道:“大哥,不仅我不取,阿文也不取呢,就让他们叫我们的名字就是了,何必去在乎这些?”
李石微微皱眉,李江就给苏文使眼色,两人就一起苦巴巴的看向木兰,“嫂子(姐姐),我们不觉得取字好,还是叫大哥饶了我们吧。”
木兰看了他们一眼,对李石道:“算了,随他们去吧。”
李江和苏文立马跑出去,俩人到了院子,才听到里面李石在责怪木兰,“哪有读书科举却无字的?以后别人同僚同年之间只互相呼字,只他们俩人叫名,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怎么得罪了人呢。”
“他们不愿意取,你非给他们取一个,被别人叫一次,他们心里就难受一次,还不如就像这样,至于他们的同僚同年怎么称呼他们,那是他们的事情,只让他们头疼去就是了。”
李江和苏文相视一笑,轻手轻脚的离开,李江抬头仰望星空,低声道:“你说,要是大哥给自己取字会取一个什么字?”
“我哪知道?不过我知道你最适合‘如猪’两字,我见你最近上课总是打瞌睡,再没有比这两个字更贴切的了。”
李江哼了一声,针锋相对道:“那你就叫‘闻香’?厨房做了什么,你只一闻就知道了,跟狗鼻子也不差什么了。”
彼时的两兄弟年纪还轻,又正是年少气盛时,说不到两句就你捶我一拳,我踢你一脚,没两下就给掐起来了。
最后李江一手掐住苏文的脖子,苏文一脚用力的撑在李江的下巴上,俩人倒在地上,互不相让的瞪着对方。
苏文气呼呼的道:“你以大欺小,不知廉耻。”
李江寸步不让道:“你以下犯上,对兄长不敬。”
“呸,你算什么狗屁兄长,你姓李,我姓苏,八竿子打不着。”
“谁说打不着,你娘和我娘是堂姐妹,我是你表哥,现在你姐姐又嫁给我哥成了我嫂子,不用八竿子,半竿子就打着了。”
苏文脚上微微用劲儿,道:“油嘴滑舌,就该让姐姐看看你这样子,看她还说不说你听话了。”
李江得意不已,“谁让你经常莽撞冲动给嫂子惹祸?我现在也不想跟你打架了,我们一起放开,如何?”
苏文犹豫,“你说话算数?”
“当然。”
“那好,我喊一二三,我们两个人一起放。”
“好。”
苏文盯着李江,快速的喊道:“一二三。”俩人一起松开往后挪了一步,李江见苏文摸着脖子,就哼道:“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我又没多用劲儿。”
“你让我掐脖子试试。”苏文跳起来,拍打着屁股上的泥土草屑,道:“走吧,去我那儿喝酒,今天可是你的生辰呢,还是大生辰。”
李江脸上露出大大的笑容,跟着苏文勾肩搭背的走了。
说是去苏文那里喝酒,但俩人不过分住左右罢了,和李石木兰的房间相距不远。
家里的事总瞒不住木兰,所以苏文从床肚子里掏出两坛子酒,就低声道:“咱们找一个僻静的地方喝酒吧,在家里喝酒,不一会儿就被姐姐抓住了。”
“那还不简单?咱们去河边。”
苏文轻蔑的看了他一眼,“你以为这是什么酒?这是我从王先生那里讨来的二十年的状元红,酒烈着呢,跑去河边喝酒,万一掉到水里怎么办?”
李江犹豫起来,“那去哪里?”俩人因为上头压着李石和木兰,都没喝醉过,所以并不知道酒品如何,要是真的喝酒了酒摔到水里可就完了。
苏文低头想了一下,道:“咱们去菜园子里吃。”
李江:“……”
菜园子就在家旁边,有围栏拦着,棘很茂盛,从外面需要垫着脚尖才看到里面,很隐秘,也不会摔到河里去,可菜园子是喝酒的地方吗?
苏文可不管这些,他拿了蚊香,就抱着酒坛子,对李江道:“赶紧抱上另一坛酒,快走。”
李江无奈,只好抱上酒跟上。没想到他唯一一次的加冠生辰竟然要在菜园里喝酒通宵。
木兰的菜园子很大,只除了挨着墙根的几处被精心的伺候着种菜吃,其他的都围起来撒上草种菜种给兔子和鸡,俩人选了近棘的那处,那里通风,又干净,关键是还有几块石头,俩人对坐着,一人抱了一坛酒。
苏文挠了挠脑袋,举起酒坛道:“我祝你岁岁有今朝,年年有今日。”
李江同举起酒坛子,“好,借你吉言。”
俩人喝了几口,就躺倒在草地上,一起看着天上的繁星,苏文眼睛晶亮,低声道:“你知道吗?我以前不喜欢你和姐夫,一直想把你们赶走。”
李江:“……我也不喜欢你和嫂子,我同样想把你们赶走。”
俩人相视一眼,低声笑起来。
苏文就用手肘捅了捅他,问道:“是什么时候的事?”
看着眼睛越发明亮的苏文,李江觉得他喝酒了,就在他眼前挥了挥,问道:“你喝醉了?”
“没有,”苏文打掉他的手,“我清醒着呢,快说,你什么时候想赶我们走的?”
李江躺平望着天际,仔细的回想,道:“还没到府城的时候吧,那时候连口吃的都没有,我怕大哥要照顾你们就照顾不到我们了,可要说不照顾你们我又说不出口,后来生了天花,我们也相互扶持着活下来了,正要分离我也舍不得了。”
苏文撇撇嘴,“我还担心因为你们会抢我们的吃的呢,我姐姐可厉害了,她抢东西比姐夫厉害多了。”
李江不敢说话,因为这是事实,但大哥每次拿回来的食物也不少,道:“我大哥是靠智取。”
苏文没反驳,“不过我也很害怕,害怕姐姐丢下我和桃子,害怕我们没了父母,连姐姐也没有了,到那时,我和桃子就真的是无依无靠了。”
这种惶恐,直到他过了十岁才渐渐消失,而且,这个心思,除了埋在心底,他谁也不敢说。
不敢跟姐姐说,生怕姐姐听了他的话生气,真的转身走了,不敢跟比自己还小的桃子妹妹说,生怕妹妹听了哭闹,更多一人担惊受怕。
现在再回头去看,父母的音容已经模糊,但那种恐惧却一直清晰的烙印在心底。
他永远记得母亲拉着他的手告诉他姐姐不是他的亲姐姐时的惶恐,母亲让姐姐把他们卖了,自己到府城找她的亲生父母,以后有机会再把他们赎出来。
他害怕,那时候虽然还小,但他知道什么是卖,知道什么是奴,在母亲刚刚逝去的那几天里,他的眼睛从不敢离开姐姐,生怕姐姐一个不留神就丢下他们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更是下意识的抓紧姐姐的衣角。
苏文擦了一下眼角,道:“所以我不喜欢姐夫,我觉得他会抢走姐姐,很怕有一天他带着姐姐就走了,永远也不回来了。”
李江突然坐起来,低头去看苏文,道:“我也是这样想的。”
苏文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踢了他一脚,道:“你躺着说能死啊,突然坐起来吓死我了。”
李江又重躺下,睁着眼睛看着天际,怅然道:“我也怕大哥丢下我们走了,但肯定没你怕,因为大哥是我的亲哥哥。”
苏文的脸黑了,李江就低声笑起来,道:“不过后来倒是挺怕嫂子不要我们的,当时到底年纪小,不懂事。”
人小的时候可能都有这种惶恐的感觉。
李江也只隐约记得父母的样貌,也仅此而已,对父母的事情的记忆已经没有多少了,他的成长中,担当此任的,更多的是李石和木兰。
当时他们搬到鸣凤村时,年纪都很小,不是没有村民私底下和他说他兄嫂的坏话,说他们会把他和妹妹扔走,或是不要他们了,自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