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子凌厉,生成的肃杀之气让天地都为之变色,黑沉黑沉的天幕如一摊粘稠的凝滞墨水,深不见底。
青徽老道抬头望了一眼苏泽所在崖壁,咽了一道口水,想到这位曾经的厮杀画面,许久之后才做好心理建设,一咬牙,一闭眼就战战兢兢的上前。
噗通!
刚一上来,他就双膝跪地拜了下去:“军主,我有罪!有该死的大罪!”
一旁的虎子目瞪口呆,这老道怂得未免也太彻底了吧,好歹也是青徽宫的祖师啊,修行界屈指可数的化神大能。
不过……他怎么称呼泽哥为军主,那个时候不应该是医仙吗?
“若换到五千年前我治军的时候,你青徽宫这样心寒英烈的举动,必定罚你灭宗。”
苏泽放下长笛,转过身来,神情有如天威,身上的平和之气一扫而空,转而是几乎实质的铁血之气,目色里尽是杀伐果断的目光。
恍惚之间,虎子仿佛看见了一位身经百战,披着盔甲的将领,站在千军万马之中令行禁止的发布军令,所率战士冲锋陷阵,战无不胜!
青徽老道没有辩解,没有解释,仍然跪在地上,以头抢地悲痛高呼:“属下治宗不严,请军主责罚,青徽宫甘愿受罚!”
眼前这位,曾经为了整顿军纪,做到让人类修士大军如臂驱使,一口气连灭十几个大宗,这样才把即将溃散的人族整合在了一起。
要不然一盘散沙的人族,真得要被九幽部族灭尽。
军中无戏言,纪律如山,军令所到的地方,千军万马无一敢不服从。
“你这老道士,态度倒是端正的很。”苏泽笑骂一声,沉重的心情反而好了一些。
这青徽是天徽老道的徒弟,性格一点不像他那般悲苦示人,反而滑头的很,不管三七二十一,一上来先磕头将罪认了。
要是刚才他有半点推诿之意,自己绝对轻饶不了他。
“起来吧,一把年纪了给我下跪,我可当不起。”
谁让您老怎么样都不会老,几千年的时间里都是这副年轻模样……青徽张嘴欲言,但想到说出来之后可能会被一掌拍死,他决定将这话烂在肚子里。
“军主你放心,回去之后我就严惩宗门,特别是离火老头,一定让他明白事情的严重性,还有那个陈玄,我……”青徽开始立下军令状。
“行了,这只是小事。”苏泽打断他,“修行界为人族牺牲的修士实在太多,他们却是没有得到该有的归宿,这不应该,我不想现代重演。”
“军主,你的意思是……”
苏泽看着他,意味深长的笑着:“有没兴趣做阴司之主?”
青徽立刻吓了一跳,阴司之主……那不是死人才能做得吗,难道军主还是要我死?
不对,天道没有轮回,就连阴庭都没有,哪里来的阴司之主啊!
“不必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说有,就会有。”苏泽神情漠然。
当前时代,青徽是做阴司之主最适合的人选。
嘶……想到某个可能,青徽老道倒吸一口凉气,心头骇然一片,他小心翼翼问道:“军主……您真的成仙了?!“
医仙只是一个称呼,是对术道巅峰最强者的尊称,在这片天地,他们从来没想过真的能有仙诞生。
然而,苏泽摇头道:“没有,我永远都不可能成为真正的仙。”
最后关头,定心之境已破,何来成仙之说。
……
……
犯了滔天大祸的黄泉主,没有请来以力擎天的支援,人族与九幽魔族的大战依然惨烈无比。
直至某一日,在那条横亘在两族大战之间的怒涛江前,走来了一位身背药篓的道人,一路治病救人。
从此之后,人族阵营里多了一位医术高明,心无外物的医仙。
“医仙,快,快救救我的徒弟!”
“我治病救人会很贵。”
“不管多贵,我都要治好他!”
满脸是血,身披战甲的长河宗主,神色焦急的冲入草棚,将怀中气弱游丝的少年放在地上,跪地请求。
“他才十六岁,便已快要筑基,我长河宗的兴旺皆系于他一人身上,他不能这么早死,他还要筑基,凝金丹,入元婴,开化神!”
“这个小混蛋,一点都不听劝,战斗的时候我让他躲好,找准时机再出手,若是不行就不用管我,他偏偏要出手!”
“他怎么敢的啊,炼气期就敢拿刀上去砍金丹,真是自寻死路啊……”
长河宗主很懊悔,就不该让这王八犊子参战,这怒涛江一战,人族已经死了好几位元婴,他一个炼气期参战进来连炮灰都算不上。
“好了,已经治好。”
那边,还在喋喋不休讲述的长河宗主随之一愣,“什么?”
“我说,治好了。”
长河宗主看着气息稳定下来的徒弟,那破碎的识海已被修复的完整无缺,被洞穿的胸口血洞正在缓缓愈合,呆呆的愣在原地。
这就是医仙吗?
在修行之人看来不死也要毁掉根基的大伤,在医仙手中,竟然一刻钟不到就恢复如初?
“麻烦付一下诊费。”
“噢噢噢,好的好的……”
长河宗主如梦初醒,手忙脚乱的在乾坤法宝里掏了又掏都没掏出了,可旋即面露尴尬之色,“那个……不好意思,战打的太久,身上的灵石丹药都消耗完了……”
“请医仙放心,等我长河宗开挖灵矿,一定拱手奉上。”
苏定心长叹一口气:“这意思就是,想要赊账了?”
就在刚刚,他所用的灵药都是这千年来自己游历山川,千辛万苦搜集而来的灵药,有很多都在外面绝迹。
还有那些自创的丹方,皆是心血所在,不是凭空得来。
长河宗主觉得很窘迫,长河宗怎么说也是一品大宗,辉煌数千年,今日却是连诊费都付不出,真是丢尽祖师脸面啊。
他在身上不断摸索,还是没摸出东西,最后看向手中沾满了血的灵剑,一咬牙道:“若是不嫌弃,这把长河灵剑就送给医仙当做诊费……”
苏定心望着他,没有说话,身上血气浓郁,魔气缠绕,神魂疲惫至极,很显然刚经历了生死大战,还来不及调息修养。
“你的剑,还是留着杀九幽部族吧。”苏定心摇头,竟然拒绝了。
“我……”
长河宗主愣住。
“算了,这里又不是你一个人赊账,都习惯了。”
顺着医仙的目光一瞥,长河宗主看向挂在草棚外的那道不知道有多长的白布,顿时呆愣原地,胸腔里有一股悲壮之情迅速攀升。
上面写满了来祈求治病救伤的人员名单,用的是血,密密麻麻,鲜红一片。
在上面,他还看到了很多熟悉的名字,有生死大敌,有至亲好友,但更多的是无名修士。
他们之中的有很多人,已经战死,恐怕这诊费永远都要不回来了。
“请医仙放心,我们一定不会赖账!战争结束,必定悉数奉上!”
长河宗主持剑抱拳,声音低沉,周身铁血之气冲破云霄,战意凌天!
九幽魔族亡我人族之心不死,吾辈修士自当以力护九州!
长河宗主转身,再次义无反顾的冲入战场,只留下他的徒弟昏迷在床。
只是后来,苏定心再没见到过这人回来,大概和很多人一样,这账永远都要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