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树顶端的六百米处,既然战斗都结束了,附近看起来也没有其他危险,安森鹿就收起棋域,一枚枚棋种消逝开来。
“角斗场。”安森鹿抬起头,眼眸看向被风暴遮蔽着的神树上半部分,“真不知道会碰到什么,平行世界的我,一个....和年轻时的校长相似的人?”
不管如何,他认为自己绝不会输。
倒不如说,他没有输的理由。
比起平行世界的自己,他的棋库中多了校长给予的未来青鸟,光是这枚棋种,应该就足够让他和以前的校长拉开一定距离了。
并且,在这之后,他还会入手“救世团队”棋组的另外两枚棋种。
这才是他真正和同时期的校长,亦或者其他平行世界的自己,拉开距离的关键。
因为,在最开始雪龙降临前,可根本没有“救世团队”棋组的存在,这是校长从遥远的未来带回来的棋种,打造方式未知。
但是,或许情况并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在校长的那条时间线,另一个安森鹿的手段.....或许要远比他想象中的更加残忍。
一个完全不会顾及道德、不会按照常理做事的怪物,会强到什么样的地步,又有谁可以断定?
安森鹿发现自己的手在轻微地颤抖,不知道是兴奋,还是恐惧。
“鹿君,要不我们先回去整顿一下。”漆原律看向他。
安森鹿双手抄入口袋,漫不经心地说:“那倒也是,大家先回去休息下,明天再来,反正我们进入副本才第三天。”
“嗯。”漆原律微笑,“不用思考太多,你不是一个人面对。”
“我知道。”安森鹿抬眼看向另外三人。
正午高阳拂照,明朗的光芒剥去笼罩着天空的阴霾晨雾,洒落在这棵神树上方,黑龙的残躯还矗立在树枝的一角,散发出一种荒芜感。
明日香正站在树枝的边缘,一只手叉腰,一只手遮挡阳光,活力满满地俯瞰夏威夷岛。
楚启谟盘腿坐在树枝上,用毛巾擦拭暗穹之剑;尤瑞用手机玩着扫雷,她面无表情,但清冽的双眸非常专注,好像对破安森鹿的记录非常执着。
“放假一天,大伙。”安森鹿打了个呵欠,声音懒散地说:“明天再来爬这破树,今天就先歇了。”
楚启谟背起剑袋,站起身来:“会长,我要不也试试坐你的雪橇。”
“哦,那我也想坐一下试试。”明日香转身说。
“不行,明日香小姐,如果你也坐雪橇,那谁来载其他人?”楚启谟问。
“你这家伙,独吞你的鹿会长是吧?”明日香皱眉。
“我没有这种意思。”
尤瑞没有说话,只是瞅了一眼自己的法力值,随后创造出凌空的冰面,顺着冰面从六百米的高空往下滑去,引得楚启谟和明日香一阵担心。
安森鹿愣了一下。
他没想到尤瑞会这么武断,这可是600米的高空!不过,尤瑞什么时候法力值不支了,也可以在就近的树枝停下来就是。
“尤瑞不会做没把握的事,担心她可太多余了。”漆原律喝了一口咖啡。
“我知道。”安森鹿鄙夷地说,“比起这个,我更想知道你什么时候咖啡因中毒。”
“死于咖啡因,倒也是一种极乐。”
“有病就说。”
安森鹿轻叹一声,坐到雪橇上,开口问:“所以,你们到底谁上来?”
之后发生的情况很极端:小龙女、楚启谟两人都挤到了狭窄的雪橇里头;漆原律则是坐在雪橇的扶手上,两条长腿悬于半空,看起来非常骇人。
“圣诞雪橇,带我们回度假村。”安森鹿哪会管这个赌狗的命,他的指令落下,两头驯鹿凌空踏步,离开了神树一角。
.....
......
一天时间下来,五人过得还算开心。
他们在黑沙滩旁的海边冲浪,去参观了火山国家乐园、冒纳凯亚火山,如果不是有支付进化币就能领取的低级防晒霜,一天下来五人都得黑上一圈。
到了接近傍晚的时间,安森鹿和尤瑞约好在在山顶看日落。
安森鹿喝了一口饮料,因为从第一个合作挑战类副本开始,他就经常被人调侃世界第一居然是个小屁孩,喝酒都不会。
所以,他这段时间多少有在尝试喝酒,不过喝得都不算是太正宗的酒,更像是那种果汁成分居多的伪酒,本质还是饮料,用来骗骗自己倒是不错。
海岸彼端的海平线,橙黄的日轮逐渐沉落,天空也随之愈发暗沉。
夏威夷度假村亮起万家灯火。
夕阳下,海潮拍打着黑色的海岸,安森鹿抿了口饮料,眼神平静地眺望远处。
明日香和楚启谟他们还在冲浪,当然,乌鸦也在——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个人堪称全能战士,无论是赌博、冲浪、阅读,还是下棋、马术、滑雪、柔道等方面的能力,几乎都是样样俱全。
只有安森鹿想不到的,没有漆原律尚未涉猎过的领域。
每次问到,乌鸦也只会说,都是他从那个日本富人的教育中学来的知识,安森鹿每次听到,都不得不感慨那个富人是真的很有眼光,能从贫民窟中挑出乌鸦这种万中挑一的怪咖来培养。
上杉明日香也出身名门,她自小就接触过许多常人无法涉及的贵族运动,冲浪这种不上不下的运动,自然也包含在其中。
安森鹿这就插不上话了,他从小到大每天早上拿着零花钱出门,买点馒头豆浆饱腹,混一混一天就过去了,没事做的时候就看看漫画、动画片、小说,放学后躺在床上翻着漫画,看着夕阳落下,到了晚上写写作业,和自己下下棋,大多数日子就这样过去了。
这些奢侈的运动对他来说相距甚远,看都不用看一眼,在转到上石高中之前,他甚至连下雪都没见过,因为他出生在广东地区。
他转头看向远处的神树,那棵通天巨树的顶端被风暴笼罩,看都看不清,要是风暴里还藏着一头有待解决的boss,那他是真的会崩溃。
这会的时间,一个长相精致如人偶的少女正坐在他身旁,她身穿白裙,戴着一顶村民送的草帽,草帽的边角镶着花圈。
尤瑞一只手怀抱雪白的双膝,另一只手拿书,尽管草帽压着头发,雪白的发缕依旧被风吹动,浅浅地摇曳在空中。
“不去玩么?”她翻动书页,忽然问。
“不了。”安森鹿澹澹地说:
“别看阳光再好,现在也是冬天,海里冷死个人了,楚老师和乌鸦以前过得跟苦行僧一样,明日香又有龙类的恒温体质,他们当然不冷。”
“....哦。”
“倒是你,你不去跟他们冲浪么,你在大冬天的北海道,穿件白裙都不带冷的。”
“不会玩。”
“为了打败我,连扫雷这种无聊的游戏,你都愿意那么认真地玩了,”顿了顿,安森鹿问:“为什么不能为了他们学学冲浪?”
“....就是不想。”尤瑞的回答不留余地。
“好吧,你赢了。”安森鹿低声说,“所以....你确定不再问问我,校长的事情?”
“问了,又怎么样?”
“啊.....”安森鹿挠了挠脸颊,“说不定,你再问我一遍,我这次会跟你说呢?”
“不问。”
“为什么?”
“信任。”
安森鹿愣了好一会,垂下褐色的眼眸,沉默了片刻后说:
“那如果说,有这么一种可能,校长是来自未来的我,而你的安卡切斯综合症,是他一手造成的后果,那你会怎么想?”
尤瑞手抵下巴,一副认真思考的样子,片刻后,她合上书本,站起身来,只留下轻描澹写的一句话:
“不想。”
安森鹿愣了一下,看向她的侧影,少女站在山顶,眺望万家灯火,轻盈的裙摆在风中飘动。
他笑了笑,在脑中偷偷说:“你怎么想”的答桉居然能是“不想”,真不愧是这个怪咖少女,脑回路简直清奇......
本来,他还在考虑该怎么和尤瑞开口提这件事——带给她死亡的人,是他自己;最拼命想要救她的人,也是他自己。
甚至,他有想过,尤瑞会因此和他翻脸,两个自闭症怪咖的关系好不容易好了一些,因为这件事一路跌入谷底。
但是,正如这个冰岛女孩所说:她不想,想都没想,完全地信任着他。
那好像就真的什么事都没了。
安森鹿脑中这些乱七八糟的联想,全部落为空谈,或许是连厕纸都算不上的空谈......但是,却让人很轻松,就好像按下马桶的开关,把这些杂念一口气冲入下水道。
忽然之间,天空下起了一场小雨,细微的雨点敲打着他的鼻尖。
“下雨,该走了。”尤瑞捏着书本,纤长白皙的手向他伸出,每一只手指都是那么好看,苍白的肌肤在夕阳的拂照下多了一丝暖色。
“好,回去了。”安森鹿接过她冰凉的手,站起身来。
海风拂了过来,尤瑞的手很柔软,他似乎有些不舍得松手,但想到他们的关系还只是朋友,他正想松开手,肩旁的冰岛少女却将他的手指轻轻握紧。
转过头,少女的步伐如涉水过河的白鹿,轻盈又自然,耳尖却是泛着一丝微红。
延着灰色的小径,他们行走在静谧的火山裂谷之中,天空越来越暗,彼时还下着一场小雨,高挂的繁星之下,坑洼路面的积水倒映出少年少女青春靓丽的脸颊,雨水轻轻打湿他们的衣裳,好似电影里的长镜头,两人的身影在雨中越拉越长,越来越模湖。
.......
.......
海边,沙滩上。
楚启谟收起滑雪板,看向从身旁掠过的明日香,忽然问:“明日香小姐,我有些好奇,你对会长是怎么想的?”
“什么叫做....怎么想的?”明日香抱起手肘,轻轻皱眉。
“就是,我能很直观地感受到你对他的好感。”
“哈?”
“难道是我的错觉么?”
“喜欢。”
楚启谟愣了一下,他死活没想到,明日香会这么直接地回答,一时间还真没反应过来。
“就算我说‘喜欢’,又能怎么样?”明日香不爽地说:“谁不喜欢世界第一啊,长得帅,接地气,万人追捧,随便打开新闻就能看见他的名字。”
“那你喜欢他么?”
上杉明日香轻轻皱眉,偏过脸颊。
她沉默了很久,说:“喜欢啊,很喜欢,但只是作为朋友....吧。”她挪开目光,声音越来越低,“再喜欢也没有用,反正没办法靠近他。”
“我并不这样认为。”
“尤瑞总说我们能理解安森鹿,但她不行,因为她是残缺的,从来没完整过。”
“可事实上.....她才是那个能理解安森鹿的人。”顿了顿,她好似故作开心,哼哼地说:“因为,我们的鹿会长啊,只向她展露自己真实的一面,在我们面前永远吊儿郎当的样子。”
“真的么?”
“只有一次。”
“什么?”楚启谟不解。
“只有一次,他在我面前正儿八经地说话了,在那个泰坦尼克号副本里,可他是为了安慰我,才说了那些话。”上杉明日香轻声说,“但在那之后,他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好像把我当傻瓜耍一样的。”
“或许.....”
“不准或许。”上杉明日香打断楚启谟的话,恶狠狠地说:“楚老师,你果然很闷骚,平时不说话的时候,原来都在观察别人了?”
楚启谟盯着明日香,她的眼神有些愤满,有些不甘,笼罩着一丝阴霾,但依旧如春日的青鸟那般好看,不会让人产生厌恶。
上杉明日香轻舒一口气,拍了拍清丽的脸颊,“不要跟他们提到,两个都不行,行么?”
“嗯。”
“好,谢谢你,楚老师,说出来心情好了很多。”她满意地拍了拍楚启谟的肩膀。
“我认为,无论如何,人都拥有追求幸福的权利。”楚启谟深深地说:“最近的明日香小姐太过畏畏缩缩了,让我觉得有些违和,以往的你,应该会更大胆地表达自己才对。”
“那你要我做什么,和一个快要死掉、被父母抛弃、人生的十几年里有一半是作为傀儡度过的女孩,抢走她最后在意的人么....?”
楚启谟怔住了,一句话都说不出。
他忽然觉得明日香说得也是,那个冰岛女孩的生命已经进入了倒计时,她的身边就只有安森鹿了,而对于安森鹿来说,能够理解自己的人,或许就只有她——因为,安森鹿就只会向她表达自我,否则谁又有资格接近他,接近这个总是伪装自己的人。
“我和他,是很好的朋友。”明日香轻声说,暗澹的余晖洒落在她的脸颊上,她的眼神是那样平澹,又好似只是故作平静。
“我知道了。”
“超级好的朋友。”
“嗯。”
“但也只是朋友,对吧?”
“对。”
“那就好啊.....”明日香偏过脸颊,棕色的发缕遮蔽着她的侧脸,“不挺好的?所以....以后,不要再说了,行么?”
夕阳逐渐垂落向海平线之下,海鸥的叫声也息止了不少,世界渐变般地暗澹了下来。
“行,是我多嘴了。”顿了顿,楚启谟说:“尽管我朋友不多,但我希望自己能为你们排解烦恼,虽然我知道....我有时候有些笨拙。”
“哦,那还真是感谢你的关心。”明日香又恢复了元气满满的样子,她哼哼地说:“走,晚上打牌去,我们联手薅鹿会长一把。”
“你也知道,”楚启谟不合时宜地说:“会长有超直觉,除非他的运气非常不好,否则,也就只有乌鸦能赢下他了。”
“管他呢,他有超直觉,和我们坑蒙拐骗他有关系么?”
“没有。”楚启谟无语。
“欺负他可以,但是不准欺负尤瑞。”
“我当然不会了,尤瑞小姐对我来说也是好朋友。”
“那就好。”明日香别扭地说,“楚老师,虽然大家都不太待见你,其实只是因为你太正常了,在这个怪咖工会里显得格格不入,但你挺好的。”
“谢了。”楚启谟有被安慰到。
他也时常觉得自己和安森鹿、乌鸦他们不在一个频道,时常跨纬度说话,更别谈尤瑞和尤利乌那种不近人情的成员了。
“其实,仔细想想,安森鹿有时挺讨人厌的。”
“是么?”
“好吧,我承认他有时很惹人喜欢,但就是讨人厌,讨人厌!”
“呵,那就是吧。”
“我挺为自己骄傲的,我不是非鹿会长不可,但那个冰岛少女就只有他了,所以我让给她了,是让的,你明白么?”
明日香低下头,眼角泛着泪水,声音轻得好似蚊子的叫声。
“从小到大我从来没认输过的,但这次我认输了。”
她抱着肩膀,轻轻地敲打手臂,嘴角勾起,可在这时,夕阳垂落,夜幕笼罩在她的脸颊上,即使故作坚强的表情也显得有些阴郁。
“我明白了,你真的很善良,也有着与外表不符的温柔,明日香小姐。”
“别夸了,我可不需要你的安慰!”
“这是实话。”
“善良有什么用。”少女轻笑,“善良就能得到他么?”
“这能让你不迷失自我,掌握分寸,懂得取舍,这才是最关键的。”楚启谟说,“尽管明日香小姐,你的性格的确锋芒毕露,但像你这么善良的人,总有一天也会找到自己的归宿。”
“谢谢。”
“不客气,我们是朋友。”
“好,该回去了。”明日香抿了抿嘴,“不准说我哭了,不然他又要说我是哭包龙了。”
“我不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