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杉明日香摘下3d眼镜,鄙夷地看向安森鹿:“嚯,再不出来还以为你们掉厕所里了。”
“真掉进厕所,那还得劳烦你捞出来。”安森鹿坐下,拧开可乐的瓶盖。
他的位置非常刁钻,乌鸦坐在他左手边的位置,至于右边的人,从最靠近到最远来说,分别是:尤瑞、明日香、楚启谟。
安森鹿喝了一口可乐,用余光观察尤瑞和楚启谟——这两人是非常纯粹的观影派,全程专注地盯着大荧幕,一旦投入电影就直接不关心外界的事情了。
明明安森鹿和明日香说话,还得隔着尤瑞,尤瑞是一丝反应没有。
上杉明日香扶起下巴,重新戴上3d眼镜:“在路上被要签名了?”
“没错,不过不是我,有几个人吵着‘乌鸦大人好帅’、‘乌鸦大人我要嫁给你,给你生猴子’,实在没办法,乌鸦就只能给他们签名了。”
“鹿君,一回来就听到你在……”漆原律从影院入口走来。
“是吧,乌鸦?”安森鹿打断了他的话。
漆原律在他身旁坐下,无奈笑笑:“没错,的确是我耽误了一些时间。”
两人是达成共识的,安森鹿并不想把校长的事情告诉尤瑞和明日香。
楚启谟也有待观察,尽管安森鹿信得过他的人品,但安森鹿可信不过他的日记本,要是哪天被明日香和尤瑞看到,那就完蛋了……
“乌鸦,你就惯着他吧。”上杉明日香轻轻一叹,“拜托,乌鸦的名气要是有你十分之一,在东京都得戴着墨镜和帽子走路。”
“事实上,影院也没几个人认出我。”安森鹿打了个呵欠,慵懒地反驳。
“那是光线太暗了,你换其他场合试试。”
“比起这个,电影还有多久结束?”
“一小时。”
“那我睡一觉,吃晚餐了叫我。”安森鹿说完,手肘顶着座椅的把手,拳头抵着侧脸,闭上双眼。
上杉明日香瞥了一眼安森鹿的睡脸,颇感没劲地轻叹一声,将目光挪向电影屏幕。
如果你实在很困,也很累,那在影院睡一觉不妨是一种有趣的体验。
闭上双眼,耳边伴随着电影的音乐、大场面的声响、观众的呼声、稀碎的讨论声,意识缓缓陷入梦乡。
世界好似近在迟尺,又和你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像是在哪个古老遥远的村镇,上演着一台和你完全无关的舞台剧。
你不会睡得很沉,这些嘈杂的声音像是一只手,将你的意识在梦境和现实之间,轻缓地来回拉扯。
你身处于一个朦胧易碎的均衡点。
潜意识依赖这些声音,在梦境中编织着一幕又一幕与声音相符的场景。
尽管紧闭着双眼,但渗入眼膜的微弱光芒,依旧五彩六色,又朦朦胧胧,好似一束暗澹的阳光拂照入死寂的深海,
变化的色彩就好像无数条毛线,在你的脑海中逐渐编织成一个线团,伴随着线条越来越多,越来越凌乱,毛线团也越来越大。
再而,在刹那溃散开来,散的彻底,好似万丈光芒一同垂落向海的最深处,骤然间将广袤无际的海洋吞没殆尽。
不知道是谁的肌肤,传来冰凉的触感。
安森鹿缓缓睁开双眼,发现自己正倒在尤瑞的肩膀上,她没戴着围巾,雪白的脖颈近在迟尺,清冽又冰冷的气息透过肌肤传递而来。
这个来自冰岛的女孩,只是静静地盯着电影的大屏幕,她既没有推开他,也没有出声提醒他,哪怕一句,好似没那个必要。
她的呼吸很靠近,但又轻柔好像不存在似的。
安森鹿再次闭上双眼,尤瑞的气息让他很安心,他总能在尤瑞身上找到一种……恰到好处的距离感和疏离感,他需要这种感觉。
他好像曾经听说过一句话,人的成长事实上就是,在和别人相处的过程中互相伤害,互相撕扯,最后找到一个彼此都不会受伤的距离。
他是一个很孤僻的人,喜欢戴着面具,喜欢掩饰自我,所以每当一个人靠近他,他总得去费尽心思地编织面具,找到一个合适的距离。
但是,尤瑞不一样,当她靠近时,安森鹿感到很安心。
并不需要刻意去寻找距离,因为她就是带着距离去靠近你的,不会触犯你的边界,但又像是一只来自世界彼端的企鹅,清冷又孤傲,却又真诚,因为她没有说谎的必要。
明明她是在谎言之中长大的人,却能以最真诚,最坦荡的姿态去面对这个世界。
这是安森鹿最敬佩的一点。
安森鹿不知道闭目休息了多久,在梦中越陷越深,他做了很多很多个梦,仿佛很多场电影在梦中上映,再而落幕。
在这期间,他看到了一个孤僻的少年,坐在东京铁塔的顶端,仰头望着一颗向下坠落的雪白彗星。
可那哪是彗星,那是一条龙。
明明心中甚至这件事,少年还是静静地看着那颗彗星落下。
他很累,累得彻底,浑身散发着颓废迷离的气息。甚至,他在心中想……如果这颗彗星落下,一切就结束,那为什么要阻止?
但少年还是站了起来。
乘坐雪橇,踏动惊雷,肩负着无法抹除的罪孽和拯救全人类的责任,孤身一人,单枪匹马,以最暴戾也最决然的姿态迎向那头降世雪龙。
也是那个承担了这一切的少年,输掉了一切,在苟延残喘的生活之中逐渐老去,他是带着什么样的心情,跨过那几十年的?
是在悔恨,自己亲手葬送了人类的未来吧?
那他又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来到了几十年前?
见惯了生灵涂炭,满目苍夷的世界,再次看到那座熟悉的小县城,再次看到那个在高中游手好闲的自己时,他又是什么样的心情?
应该会很孤独吧……
他可是孤独了一辈子啊。
可能他到后来已经懒得去思考,该把自己引导成什么样的人,才可以拯救这个世界了。
他只是在想……该怎样做,才可以让我看起来不像他那么孤独。
和朋友一起滑雪,和朋友一起看电影,一起吃午餐,累了的时候有一个肩膀可以依靠,不是仅仅一人肩负所有,不是一路在暴戾的血色中前进。
那是,他从来没体验过的。
是那个老东西怀揣着满腔的孤独与悔恨,在几十年的时光之中对着这千疮百孔的世界无声哀嚎,最终,他想方设法,费尽心血,才换来了现在的我,以及,我身边的同伴……
然而,最开始我又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前进的。
我当时只是在想啊,等半年后,我干翻了那条雪龙,校长可以拍拍我的肩膀,欣慰地说一句:干得不错,臭小子。
最开始……也就只是这样而已。
我根本就没有想过,自己有资格得到这么多的朋友,身边围绕着一个又一个关心自己的人。
是这个老头用余生作为代价,想尽方法给予了我这一切。
“该走了。”
少女清冽又冷澹的声音,打破了孤寂的梦境。
安森鹿抬起沉重的眼皮,迷迷湖湖地看向尤瑞的侧脸,她正低头翻动着一本小说《雪国》。
“你在等我?”他问。
“对。”
“谢谢。”
“不客气。”
安森鹿从她的肩膀抬起脑袋,看向荧幕,电影已经落幕,制作人员的名单不断向下滚动。
环视一圈,电影院的观众已经散得七零八落了,乌鸦、明日香和楚启谟都先走了,只有尤瑞还待在这安静地翻着书,似乎是并不想叫醒他。
“怎么不叫醒我?”
“你流泪了,在睡着的时候。”
安森鹿愣了一下,用手摩挲眼角,尴尬地说:“哦,可能是熬夜太久,眼睛太酸了。”
“很少见,所以想多观察你一会。”
“真是恶趣味啊,尤瑞同学。”
“要走了么?”
“嗯,吃晚餐去,我之前在东京副本里,找到了几家还不错的餐厅,正好可以带你们尝尝。”
“好,走吧。”
尤瑞轻轻地耸了一下肩膀,似乎被安森鹿的脑袋枕得有些酸。
安森鹿忽然伸起手,轻轻地摸了摸这个冰岛少女的头发,她就像一只温顺的小猫,雪白的发丝轻缓地摇曳,被揉得有些凌乱,但却没有反抗。
“这算什么?”她不解地问。
“上次在迪士尼那个副本里,你不是说,要我摸摸你的头?”安森鹿哼哼地说,“懂了吧,就是这种感觉,是不是有点恼火,很想要给我来一拳?”
尤瑞一愣,雪白的发缕遮蔽着她的双眼,令安森鹿看不清她的表情,半晌过后,她低声说:
“并不会很恼火,也没那么讨厌。”
“对哦,我都忘记你情绪缺失了。”安森鹿站起身来,揶揄道:“总之,该走了,跟紧我,小心被执法队的人拐了。”
“明明,是个路痴。”
“拜托,谁说我是路痴?”
“上次在雷克雅未克,你用了二十三小时,才找到我在的医院。”
“呵呵,说着就来气,明明就是乌鸦那个坑货给的地点有问题,和我是路痴有什么关系?”
“路痴。”
“好好好,我是路痴,那你带路?”
安森鹿停在原地,双手插入口袋,静静地等尤瑞走到他身旁,尤瑞低着头,用手机打开东京的地图,眼眸扫过地图的站点。
两人并肩走出电影院,安森鹿时不时用余光瞥了一眼她的操作——她白皙的手指在地图上缓缓挪动,眼眸扫过东京繁琐的站名,就是找不到新宿站的站点。
按这样的流程,她说不定会背下整座东京的地铁路线。
对于她使用智能设备的笨拙程度,安森鹿倒也不觉得奇怪。
因为安卡切斯综合症的特殊性,以及种种背景因素,尤瑞从小就被冰岛官方限制得很深。
类似“手机”这种可用于通讯外界的物品,尤瑞多半是不被允许使用的,她待在病床上的娱乐手段,也就只有看书而已。
而且,她手机的系统语言是中文,这是为了学习汉语,融入上石市的环境。
尽管玩家和玩家之间交流起来很轻松,可是,市民是不具有翻译能力的,如果尤瑞讲冰岛语,市民听到的还会是冰岛语,而不是中文。
所以,尤瑞也就只能学学中文,她是超忆症,学起来轻而易举,虽然投入的时间不多,但现在也已经有接近小学生的词汇量了。
“……怎么用?”
片刻后,尤瑞抬起头,正好对上安森鹿的视线。
安森鹿耸了耸肩膀:“乌鸦他们去了新宿,你直接搜索‘新宿’这个关键词,然后点击导航。”
“哦。”
“你真的是常识白痴,我第一次见到地图导航都不会用的人,宝可梦可比这个难多了吧?”
“以前,因为病症的情况需要对外保密,所以他们不让我使用智能设备,防止我泄密,但我看过医院里的其他孩子玩宝可梦,所以知道怎么玩。”尤瑞平静地解释。
安森鹿沉默了片刻,摊了摊手,“行吧,那咱们可以合作,我是路痴,你是常识白痴。”
如果,换作是明日香不会用导航,他绝对已经开始嘲讽了,而且会嘲讽得很过分。
但是,尤瑞才刚出那个病房不久。
基于以前养成的习惯,平时没事时,她要么看书,要么玩一玩游戏机上的宝可梦游戏,除此以外,她的确很少接触这些智能设备,不怎么会用也很正常。
“好,教我。”她说。
安森鹿接过尤瑞的手机,“平时多用用手机,虽然我们可以用聊天面板联系,但在公众场合使用玩家功能,还是太显眼了。”
尤瑞凑近脑袋,靠着安森鹿的肩膀,清冽的眼眸盯着手机屏幕。
“地图右上角这一行,就是搜索地点,点进去,然后用输入法打字,新宿在汉语的拼音是x,i,n,s,u。”安森鹿一边说着,一边操作尤瑞的手机。
很快,他搜索出了新宿站的位置,地图上显示出几条路线,安森鹿选择最快的那一条路线,并且点击了导航。
“我理解了。”尤瑞意识到离安森鹿太近了,稍微挪开脑袋。
安森鹿把手机递还给她:“okay,你记忆力那么好,应该不用我说第二遍。”
“谢谢。”
“哎,我都说了,朋友间不用说谢谢。”安森鹿说。
“但你之前也说了。”
“毕竟枕着你的肩膀,睡了一个多小时,我还是要脸的。”
“朋友间。”尤瑞只说了前三个字,声音不带感情。
“好吧,不说谢谢。”安森鹿摸了摸鼻子,浅浅地笑:“走吧,再不快点,他们都要电话轰炸我了。”
他抬起头,看向东京的天空,夕阳缓缓垂落入地平线之下,洒落在大地的光芒越发暗澹,霓虹灯在东京各处逐渐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