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蛇:青蛇
李煜安静注视眼前这一切。
几年或是十几年前,她来过这里。那时的她坐着缆车轻巧的攀上最高峰,金山寺早课的钟声嗡嗡,云海翻腾晕染出庄严炫目的金。那时的李煜靠在防止游人掉下山的铁栏杆旁,肆意舒展身体,展现白皙美好的身姿。
如今,金山寺比当年还要庄严。她持剑的手早已布满了老茧,不复当年的白皙娇嫩。
李煜迈过腐烂发臭的白袍僧人的遗体,她一步步向山上攀登。要上金山寺,先要下山才能上山。坍塌了半个正殿的金山寺,和它山下庇佑的农户村庄一样,落魄的只能苟延残喘。大片大片的良田被水侵成了水田,重建家园的农户们难掩沉重的悲色,短髻的孩童掩面放声大哭。
李煜走到河边,她蹲下身打算洗一把脸。
一席料子柔软的青袖抚过李煜的手掌,她反射性的一把抓住。皱了皱眉,李煜手腕绕了几次破破烂烂的青袖,运气用力一提。哗啦啦水声不绝,一团缩成一团的青色巨蟒被她拉出水面,破烂的青袖是从纠缠的蛇身缝隙中,漏出来的。
巨蟒缠成的椭圆形足有人高,宽度堪比马车。
李煜手扶着冰凉的蛇鳞,从缝隙里看去——那是一个上半身呈人类女人模样的年轻女子。她的面色惨白,嘴唇发青,紧闭的眼睑勾出一抹近乎破碎的媚。
“……青蛇?”李煜费力的剥开层层护住上身的蛇尾,看清了青蛇的全貌:“像被扯破的蝴蝶。”
青蛇破破烂烂的衣袍已做不到基本的蔽体,李煜猜多半是因为青蛇自己现了原形,衣袍凡物自然会撕裂。她以剑鞘拨动青蛇的衣物,青蛇的腹部闪过一道宏大的金芒。剑鞘挑起青蛇遮住腹部的碎布,李煜看着青蛇腹部属于男人的金色掌印挑了挑眉。
蹲下身,伸出手掌缓缓靠近那枚金掌印,李煜轻声戏虐道:“法海还真是不怜香惜玉。”
李煜近乎贴上金掌印时,它发出了万道刺眼的金光。李煜反射性收回手掌挡住眼,另一只手立刻握住剑柄,耳边清楚的听到了青蛇痛楚的呻吟。青蛇的呻吟丝丝勾魂,李煜听了反而冷静许多,那正大恢宏的金光仿佛在她耳边吟唱经文,吵得她脑仁疼。
佩剑横膝,李煜盘腿坐在青蛇身前。青蛇的尾巴抽搐性的微微摆动,偶尔撞上李煜的膝盖。
思索半晌,李煜霍然起身,剥开青蛇脸前湿漉漉的长发。一张妩媚多情的脸入了李煜的眼,青蛇娥眉皱起,陷入昏迷不忘狠力咬住唇瓣。
李煜伸出指尖拨弄青蛇的睫毛,很长很密。
她叹了口气,自问道:“青蛇,我该不该帮你?起先几年,我的确想找你和白蛇。既然我从你们的白龙洞里来到了这里,你们也许能把我送回去……”
几年的经历,李煜明白,哪怕青蛇白蛇合力,都不一定能送她回原来的时空最强大师。熄了心思,她认命的随遇而安。这几年她走过很多地方,村庄、城镇、郊外;她看过许许多多的人,员外、官员、农户。
只是,没去过钱塘,没到过西湖。
她是凡人,起初怕见了白蛇青蛇,把背井离乡的愤恨怨怒发泄在无辜的妖怪身上。万一她鬼迷心窍,提前请出法海降妖伏魔,白蛇报恩的传说闹出乐子该更大了。
李煜叹了口气,将青蛇抱了起来。青蛇的蛇尾拖地,甩了甩又缠住李煜腰和大腿。李煜走路张不开腿,绊了一下,差点把青蛇扔出去。她左脚前行右角并拢,这么向前移了一段路,瘫在废弃的茶棚子走不动了。
用力扯掉紧紧缠住的蛇尾,李煜揉揉肯定青了的大腿,从行李拿了件干净的衣袍,为青蛇换下湿衣。
远处被烈日蒸干水分的僧人尸首发出吱嘎一声,却是风一吹,骨头断了。
李煜推开茶棚子倒塌的立柱,不知哪里卡住的地方贮存了水,立柱倒下时,流出来浇湿了她的头冠。郁闷的甩了甩头,李煜边思考近几天朝廷该派人处理腐尸来了,边清理散发出腐臭味道的木头。
村民自发收殓了淹死的村民,而拜法海与青白两蛇那场大战所赐,村民们不敢动触怒了鬼神的金山寺僧人的遗骨。
“再这样会引起瘟疫的。”李煜对昏迷的青蛇说道:“你们做的孽。”
青蛇自然不会跳起来与李煜辩驳,不会告诉李煜德高望重万民尊敬的法海和尚也有责任。
李煜往衣服里掏了掏,取出红绳拴住脖子的叠成八角形黄纸符。黄纸符画满密密麻麻的线条,朱红色的,一眼看去叫人眼晕。
捋顺青蛇的黑发,李煜犹豫片刻,扯断红绳将八角符咒缓缓贴近青蛇腹部的金手印。金手印绽出淡淡的金光,八角符咒亦冒出清凌凌的光晕。
没一会,金手印消失了。失去大部分朱砂线的八角符咒软趴趴的瘫在李煜掌中,她拨弄一下八角符咒,笑道:“你果然比和尚的掌印强多了,不过也快没用了吧?”
语罢,重新把红绳系住,李煜用衣衫遮住八角符咒。撇脸瞧了瞧昏迷的青蛇,她不放心的念道:“谁叫我是听你和白蛇许仙的故事长大的……我不求你报恩,只要你醒过来不许大叫‘区区人类竟然冒犯我小青’一剑砍过来,我就心满意足了。”
刚说完,李煜无力掩面,又道:“这二流倭寇动漫的情节……我到底有多深刻。”
“倭寇动漫……”丝丝缕缕软到人心里的声音:“是什么?”
李煜一转头,对上青蛇黑黝黝的眼眸,笑道:“你醒了。”
青蛇反射性的低头瞧遍全身,陌生的衣袍严实的裹住上身,裸露在外双腿凉丝丝的。小青皱起眉,怒意隐在勾人的魅中:“你对我做了什么?!”
李煜挠了挠头冠箍住的长发,低头看了一眼她还算明显的胸部,哭笑不得问:“我这个样子能对你做什么?水里捞你起来的时候,你就这样子。”
青蛇茫然的歪了歪头:“水里?”
李煜点头:“你应该问把你扔进水里的人,对你做了什么。”
“把我扔进水里的人。”青蛇重复一遍,大眼睛传出活灵活现的期许,让人觉得不回答她的问题乃是不可恕的罪孽:“你知道他是谁?告诉我。”
李煜眨眨眼,李煜再用力眨眨眼。
良久,她问道:“姑娘,天王盖地虎的下一句是什么?”
青蛇茫然回答:“宝塔镇蛇妖?”
李煜用力甩头,又问:“你手机号多少,q/q号多少,家住哪个国家城镇楼盘?”
青蛇更茫然:“首级号?军牌吗?扣扣号又是什么?国家是人类的朝代吗?你不问自己,问我做什么?”
李煜壮士断臂,问:“你总该还记得自己是谁吧鬼影迷津!”
青蛇无辜反问:“我记得还问你做什么?”
青蛇:小青
镇江市集,来来往往的百姓谈论家长里短的糟心事,谈论最多的还属十几日前突发大水的金山寺。作为附近方圆百里最灵验的寺庙,百姓免不得把发水的因缘往灵异方面扯。
李煜讪笑着,余光直瞥落后两步的青蛇。青蛇好奇的看着买折扇的、买油纸伞的、买头钗的、买各种稀奇古怪小玩意的贩夫走卒。
“喂,姑娘你别光摸不买啊。我们这都是上好的玉,你摸多了就卖不出去了!”买玉佩的小贩眼珠滴溜溜乱转,显然见青蛇天真懵懂又绝色魅人,起了坏心思。
李煜无力耷下肩,后退几步拉住青蛇。
“诶诶——等等,哪有拿了我的货不给钱就走的道理?!”青蛇手里还拿着个双鱼鲤玉佩,小贩忙大叫道。
青蛇手持的双鱼鲤玉佩雕工不好,长长的鱼尾像两条蛇尾。鱼头蛇身模样的玉佩绿的不均匀,里面零星隐藏着黑点。
李煜朝青蛇伸手,道:“给我。”
青蛇握拳把玉佩藏到背后,辩道:“我的东西凭什么给你?”
李煜道:“那是别人的,你要必须拿钱买,你有钱吗?给我。”
青蛇歪了歪头,清纯与魅惑并存。追上来的小贩咽了口唾液,步伐都慢了几分。青蛇朝小贩灿然一笑,眼波流转:“钱?你不买给我,他还不能送给我?”
小贩闻言,笑皱了脸,迭声道:“当然当然,姑娘要这玉佩没什么,没什么。虽然这是我娘祖上传下来的玉佩,可姑娘想要……我送给姑娘就是了,就是了。”
青蛇身体前倾,娇俏的眨眨眼,“那,我不客气了。谢谢你哦,小哥儿。”
不等小贩再回话,李煜怒其不争的握住青蛇手腕,将她拉回来。她悲声愤然道:“我的好姑娘,你难道看不出这个不安好心的臭男人在调戏你?出来买卖的玉佩说什么娘亲祖上传下来的物件,你看人家姑娘单纯好骗,漫天要价顺手调戏人家天真懵懂吧?”
李煜的声音过于悲愤,满腔控诉。爱看热闹的人们迅速的聚集起来,朝买玉佩的小贩指指点点。
小贩急了,辩道:“你这公子好不讲道理,我还说你垂涎人家姑娘美色,刻意诱拐呢!”
李煜笑了,挠了挠发髻,指点朱唇,笑道:“我垂涎我家姑娘的美色?你这黑心小贩,越说越好笑了,老老实实说了玉佩的价钱,实在我就买下来。别拿祖传说事。”
周遭明眼人朝小贩指指点点,口称:“原来是个女公子,说人家女公子勾引自家妹妹,要不要脸?”
小贩面黑,匆匆报了个价钱,从李煜手里取过银子,灰溜溜去了。
围观的人见没热闹看,渐渐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