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可能活不了多久了。请赐予我死亡。
——安东尼奥
……
被困在这该死的废弃教堂的第三天,我终于不再认为它是属于我的秘密基地。它不是主赐给我的祝福,而是一个玩笑。手电已经快要没电了,它的灯光变得忽明忽灭,我想我要省着点用,反正除了苔藓绿的大理石也没有其他好看的。
我想我可能快要死了。
如果三天内我再找不到出去的方法,水和食物都将耗尽。我将会活生生被饿死,也许很多年后有人能发现一个穿着见习神父袍子的傻瓜,它是一具干瘪枯瘦的尸骨。警察把它带回去尸检,会发现它的胃里什么都没有——也许有它的皮带残骸。
这简直太可笑了,它是我人生中遇到最可笑也最靠谱的笑话。
关闭了珍贵的手电,我摁着手机的开机键,重新启动它。一阵悠远的钟声后,我只剩一格电的手机终于重新启动,它的信号只有可怜的两格。我以前从未觉得我的开机铃声是如此恐怖,那是因为我从未在废弃教堂听到过它。
它的回音层层叠叠,像有人刻意放大了。我想,我出去的第一件事一定是换掉它。
如果我能出去的话。
我给我的母亲、警局的警长、社区的保安打电话,包括911我都试过了。但是不行,它还是打不出去。我最后才拨通了我的女孩的电话,说实话我真不想在她面前丢脸。但活命显然比脸面重要。
上次和她一起来的时候,我还告诉她我对这儿比自己家还熟。
我应该跟她说什么?说我甚至不知道我为什么一觉醒来会到这儿,也许我梦游到了废弃教堂,然后发现我出不去了?老天,我相信她会笑死我的,这可能是我们结婚后的一大乐趣,也许我们在做那种事的时候她也能突然笑出声!
“噢,shit!”我想的太美好了,我甚至打不通她的电话!
两天后。
我的食物和水都已经耗尽了。我蹲在耶稣神像的旁边,关掉仅剩下9%电量的手机,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我想主还是眷顾我的,至少在十几天前,我出车祸变成植物人的妈妈醒了过来。医生说她可能变成高位截瘫,但后来她依旧活蹦乱跳。
那些庸医,他们的资格证一定是从女人肚皮上睡出来的。
可我现在不会那么想了。
主对我很宽容,也许我妈妈的医疗奇迹就是他的恩赐。现在,要到我付出的时候了,主一定希望我到天国伺候他。我太帅了,他希望早点见到我,或许圣母玛利亚很喜欢我?……在那之前,我也许应该做些什么。
第一次来废弃教堂时,它里面有些很可怜的孩子。
它们死了很久了,久到骨头已经石化发黑。但它们的尸骸被随意撒乱的扔在后院,很难想象神圣的教堂会出现这种情况。作为一个希望成为神甫的人,我有义务为它们超度。老天,我从没想过有二百零六块骨骼的人体拼起来那么麻烦,特别是它们是十多具洒落到一块。
那两个白天我什么都没干!我发誓,我再也不取笑拼不出拼图的孩子了!
感谢1962年第二次梵蒂冈大会的英明决策。
至少它令我现在可以给不足三岁死亡的可怜孩子们,举行它们应得的葬礼。虽然我一个人能做到的很简陋。我没办法想象在那个年代,那些抛弃了这些可爱孩子的父母们是怎么想的,这些孩子们的骨骼上甚至还有啃食的痕迹!
“阿门,愿你们安息。”
我回到孩子们简陋的坟墓前,默默低下头:“愿主能救赎你们。最好他能让个人来救救我——至少像我做的,收个尸体。”
后来的事,对于我说,像个醒不过来的噩梦。
黑色的雾气飘过天空,那是连手电都照不透的浓黑。入土为安的婴儿骸骨们爬了出来,它们告诉我它们想要像人类小孩一样出生、长大。我不知道我当时是怎么鼓起勇气,迷迷糊糊的跟着他们的脚步来到了祭坛。
但在我看到我的女朋友躺在那里时,我瞬间醒了过来,我几乎要发疯了。暗红色的蛇形祭坛像一条蜿蜒曲折的毒蛇,潜伏在我的女孩身下。我试着去碰她的脸,周围流淌着岩浆的大理石地面炽热无比,哪怕极力避开了它们,我的脚底板也生了好几个烫泡。
但我的女朋友……她的脸苍白发青,她的身体冰冷的像蛇。
我身后跟着的小怪物们叽叽喳喳的告诉我,我女朋友所有的生命力都被抽出来了,按照我向恶魔祈求的那样,她的生命力献给了我本来变成植物人的母亲。这让我想起了我和我女朋友一起来时开的玩笑:
“来,戴,和我一起向主祈祷。如果让我妈妈醒来,我什么代价都能付出!”
“包括我吗?”
“哦,当然,也包括你亲爱的。”
“欠揍!”
我还记得我的女朋友戴调皮的表情,和佯装生气的娇憨。我知道她那么说只是为了安慰我,但我的回答害死了她……是我,是我害死了她。
我拒绝了小怪物们希望回到母亲肚子里的请求,因为它们要的母亲都是年轻漂亮的女孩。我不想有任何人,再像我的戴一样,冰冷孤独的躺在那里。我抱着我的女朋友,她的尸体已经开始产生异味,我却努力使自己不去在乎。
我想,我不需要活下去了。
所为奇迹它不是主的赐福,它是恶魔的玩笑。我不希望成为恶魔手里的玩物,我宁愿去拥抱永恒的死亡。
但我低估了恶魔的邪恶、混乱。
在弥留之际,除了戴腐烂发臭的脸,我还看到了我的母亲。她像是最虔诚的信徒,匍匐在七个蛇形祭坛中央的雕像前。手握毒蛇的雕像肆意的伸展十二枚蛇形光翼,面容带着似怒非怒的冷笑。我以为是堕天的路西菲尔来借我这个害死女友的罪人,我以为……
但栩栩如生的雕像并不是那个傲慢的魔王,可我多希望它是!虽然路西法和那个雕像同样都是十二翼,但那位曾经无比骄傲的天使长永远不会伪装自己。我记得圣经上对大天使路西菲尔的描绘,也记得被典籍模糊隐藏了的十二翼毒蛇。
这个恶魔,他是暴怒的魔王!
也是诱引夏娃吃下禁忌之果的毒蛇!他是第一个背叛神的天使长,也是有毒的光辉使者,冷酷而具备毁灭性的死亡天使。
他是愤怒魔王,他是萨麦尔。
是诱引亚当、夏娃偷食禁果的幕后黑手。是他给予了这些小怪物魔力,它们对世界的憎恨和对不能享受生命的愤怒,引动了魔王雕像上留存的力量!
我想,我的妈妈堕落了。为了我能活下去,她堕落了。她答应那些叽叽喳喳吵闹的死婴骸骨,帮助它们找到温暖的子.宫。但作为交换,这些小怪物必须不能伤害我,并且保证我的安全和生命。
我想,我成了她的累赘。我很累,我想去陪戴,那个笑容俏皮又热情的女孩。
我以为我能够饿死自己。
但那些小怪物显然不想这么放过我,它们和我的妈妈达成了约定。它们分出了它们重要的骨骸,放到了我的身体里。我以为我能饿死自己,我感觉到我的胃酸在我的腹部烧了一个大洞,饥饿和寒冷让我发狂。我能感觉到有东西从身体中渐渐抽离,我的眼睛模糊,我的痛觉迟钝……
我要死了,我要得到救赎了。
饥饿和寒冷折磨着我,三天、五天、十天,我依然没有死。那些小怪物究竟对我做了什么?我连抬起手的力气都没有!但我就是没有死亡!
是它们的骸骨吗?是它们的骸骨吗?!
我拼命挣扎着,用祭坛锋利的边缘割开了手腕。暗红的血慵懒的流出我的身体,但没一会我就被黑气包围了。那些黑气钻进我的伤口里,我感觉我的骨头贪婪的吸收掉黑气。我的身体里发出嘻嘻的尖细小声,不知道是哪个小怪物把它的头骨的一部分放到了里面。
这是它们的骸骨吗?
我厌恶着那些活生生的生命,唯有戴这样美丽的死亡才能让我心动。哪怕是我的妈妈,她那哭泣哀求的鲜活模样,真是令我恶心极了!
——我怎么能这么想?
饥饿和疼痛几乎令我发疯了。我明白我再也死不了了,我必须找方法让我感到好受一些。于是,我开始吃东西……离我最近的,戴美丽的尸体。这能够令我和她融为一体,她的肉松软而发酸,带着淡淡的血汗味。
我想我一辈子都忘不了这个味道,软泥般的腐烂酸臭,混合着我的眼泪。
果然,在吃过东西之后,我感觉好受了很多。至少不是一直维持着要饿死,但始终不死的状态了。我听见有细小的嬉笑声,我能感觉到,现在我和那些死婴骸骨是一样的了。
我和那群小怪物是一样的。
这座废弃的教堂成为了我的棺材,而我的妈妈则是那个诱引我堕落的毒蛇。不断有年轻的女孩被送进来,她们究竟是送给夏娃的苹果,还是献给真正毒蛇的祭品?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
我第一次看到那个女孩,她躺在冰制的棺材里。她有着一头乌黑的长发,冰层映衬着她青白色的肌肤。她眉头紧蹙,嘴角却挂着一丝欣然的笑意,这令她带着一些矛盾感。我试着打破冰层,命令白影化作灵体的虚无把她拉出来,但封存她的冰棺显然不一般,我失败了。
挫败感的同时,我还隐约有种怪异的庆幸和期盼。我吃不到她的肉,我也杀不死她,或许那群小怪物会觉得我很无用,它们能够放过我,转而利用这个特殊的女孩。
或者,她能救我出去?
抱着隐隐的希望,我认真仔细的观察冰棺中的女孩。她看起来不大,应该有东方血统。她的五官不如当地人轮廓分明,但她的睫毛很长、皮肤很细,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柔和的光晕。我认为她是个温柔的女孩,和我的戴一样。
我不想吃她。
在她的睫毛微微震颤的时候,我告诉自己。我命令被死婴骸骨操控的女孩们,在旁边观察恐吓她、观察她。我来到了以前我最喜欢,也是现在最厌恶的储物间,和那堆让我不舒服的圣水、十字架在一起。
按照我的剧本上写的那样,我救了她。我把她拉进安全的地方,那些白影和我一样不喜欢进这里。我认为只有这样才能取信那个看上去很聪明的女孩。
她的眼睛很漂亮,比我遇到的所有人都要深邃乌黑。曾经我也有一双漂亮的湛蓝色眼睛。我忍不住问了她的名字,我知道我想记住她,哪怕在之后我会因为忍不住饥饿而伤害她。
她第一次露出茫然无措的表情:“……qing?”
king?王者?
我发誓最开始我一点都不喜欢她这个名字,王者难道不是应该为她的人民负责的吗。但相处下来,这个黑发女孩的沉稳大气征服了我。她的眼睛里燃烧着斗志的火焰,在她乌黑的眼睛里我从未看到过气馁和放弃。
我开始喜欢她的名字,王者的称号和她很相配。我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想要这个女孩的,但我的确不再把她当成食物。我试着跟她谈心,告诉她我有多怀念托斯卡纳的阳光,多怀念外面的世界。
她大气又温柔的安慰我,她的四肢很冰冷,却给我这几年从未有过的温暖感觉。
我突然不想把真面目暴露给她。
我想她一直只把我当成一个普通的遇难者,和她一样,经过努力逃出这该死的教堂。三年后、五年后、十年后在一起都不会谈及这个真相,只会笑着交流那段难得的冒险经历。她说服了我,我决定听她的,为了逃离再做一次努力。
我想,这也许是命运。
king失去了记忆,她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我。她是王者,但仅仅是我一个人的王者。我愿意在她的带领下尝试新的生活,如果依旧出不去,我愿意忍耐饥饿和寒冷承诺不去伤害她。
我开始害怕king死亡。
king很漂亮,她是个健康的女孩,她的身姿具有年轻女孩特有的青春和活力。我看着她在前面行走,脑袋里不断转动着怎么样让她接受我的办法。我没办法给king找到正常的食物,但我能让她更相信我一点。
也许那个时候,我能让她接受人肉?……噢,也许这不是个好主意,那时候的她还能保持现在的自信沉稳吗?
我不得不承认,诱人堕落不光有罪恶感,还令我兴奋。
king比我想象的还要聪明,她利用现有的材料制作出了火把。我还没有准备好,她已经看到了那堆丑陋的人肉山,我才发现原来我还会慌张。我哀求她,陌生的情绪令我表情麻木:“我不会伤害你,我不会。”
我在恐惧着,我恐惧king用看待小怪物的目光看着我。如果她那么做,我想我会发疯,我会……把她活生生、一口口的吞掉!
幸好,king依旧冷静。
但她在一步步接近真相,她找到了我的笔记本。上面记录了我堕落的全部过程,为了离开废弃教堂,我开始要求妈妈给我带蜡烛、要求她给我带小怪物们需要的东西。我开始试图取信小怪物,帮它们把女孩的尸体制作成它们的温床……
除了没有亲手杀过任何一个女孩,我几乎什么都做了。
king实在太聪明了,我庆幸她不懂拉丁文。我的心脏跳得很快,在她让我翻译时,我胡乱拼凑着欺骗了她。我念着恶魔的颂文,试着让脸色变得更像个普通人类的气愤和恐惧。但我失败了,我的表情一定非常扭曲。
king,你知道吗,真正的我。
我侧头看着低头观察羊皮纸的king,在颜色诡异的火光下,她依旧显得勇敢而正直。她的头发被挽到耳后,露出一段洁白的脖颈。我想,她的味道一定很好。如果她能够像是平常的女孩受到惊吓,并依赖我就好了。
我可以永远不告诉她真相。
我试着操控白影们,让身为死婴骸骨傀儡的它们攻击king。但她的冷静让我没有表现的机会,她甚至利用白影可以穿墙的特性,打开了通往蛇形祭坛暗室的通道——在我还想撒谎赢得她的同情时,她用智慧砸碎了那面墙。
我能看到暗室里的魔王雕像,还有七个被血渍浸透的蛇形祭坛。
这让我想起了戴,我在这里……一口口的吃掉了她。吃掉了为了我的妈妈死掉的女孩,而我的妈妈,把我困在了一群小怪物身边。
然后,我的妈妈带着两个男人闯了进来。
一个穿着警服的中年男人,和一个健康强壮的年轻男人。年轻男人看待king的目光很奇怪,仿佛世界里除了她再没有其他人。我知道他在想什么,他要抢走我的王者。那一瞬间,嫉妒和憎恨几乎令我想要把他们撕得粉碎!
但那个叫做雅各布的青年化作了一匹巨狼。超自然的现象让我迅速的冷静下来,我应该先试探一下,至少不能再king面前暴露我和白影的关系。
那匹狼带我逃出了废弃教堂,他的嗅觉很好用。
也许我真的能出去。
他很快的扯走了我的king,我身旁的警长笑的暧昧,他不嫌弃我满身恶臭的顶了顶我的肩膀:“他们很配不是吗。老天,我想我永远忘不了雅各布,他太特殊了。我的腿现在还在颤抖……还好,他和那个女孩是一对,她能让他安静。”
“闭嘴!”羡慕和嫉妒令我发疯,我听见自己说:“蠢货,现在她是我的了!”
比起出去享受托斯卡纳的阳光,我更想把king禁锢在我旁边。为什么那个傻小子能够拥有那么好的女孩,而我只能拥抱死亡的尸体?这不公平!
我打晕并绑架了警长,命令白影们把他拖回废弃教堂的大厅。果然king和我所想的一样,为了救警长回去了。我让白影告诉我妈妈,我想得到那个女孩。
我妈妈一向喜欢顺着我,但她实在是太蠢了。
蠢到被恶魔欺骗,做出了把我买给死婴骸骨这种事。我听着聪明的king一点点猜出真相,终于做出了决定。
我要杀了雅各布,那样king就是我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