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炎和巴勒莫·寒骨沉默地坐在桌边,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
不远处,最后一辆运载兽人俘虏的“伊戈尔人”装甲运兵车发动了引擎,一边喷吐着引擎散热制造出的蒸汽,一边向西开出奥勒良之门,直奔天鹅堡而去。装甲运兵车运转不止的精钢履带,在浸染着鲜血与焦痕的沙土地上,磨出了绞肉盘一般的咯吱声。
夏侯炎默然盯着那辆“伊戈尔人”装甲运兵车车顶的小型弩炮,直到整辆车消失在城门外,这才收回视线。
“说说吧。”霜枫岭领主大人叹了口气,“帝国历九百九十二年,鹰息堡公爵文森特·伊戈尔,究竟是怎么死的?”
“事情的真相如何,除了您的那位巴西尔三世皇帝陛下之外,恐怕没人真正知道。我也只能从自己的立场作出一点儿猜测罢了。”巴勒莫·寒骨稍微活动了一下身体,闷闷地道,“您想必清楚得很,我们光荣联邦一直在帝国内部、甚至是你们这些人类贵族之中安插了间谍。这些情报渠道一直被鲜血议会和大酋长牢牢握在手中,即使是各大军团的大将军,平日里都很难触及。”
夏侯炎哼了一声。
他又想起来了之前圣奥古斯都节时,各大领地的高端战力差点被潜入的光荣联邦狂战士来个一锅烩的晦气事——就冲那帮帝国贵族烂泥扶不上墙的模样,他毫不怀疑,甚至直到现在,都有大批大批的情报正在从帝都流到光荣联邦大酋长手中。
巴勒莫·寒骨耸耸肩:
“罗盘山突袭发生后,鲜血议会为了判断形势,立刻激活了安置在帝国内的一切情报线路。而我,作为首当其冲的第三旅团的指挥官,也得益于自己的身份,在那一个月间列席鲜血议会的情报会议。伊戈尔大人,我正是利用这个机会,汇总了当时来自帝国内部的情报,得出了一点儿结论——”
三辆“天启”战车沿着奥勒良之门的主干道,经过两人面前,向城中缓缓驶去。在几位身穿“至高守护者”黄金圣甲、看起来嚣张得能去守护雅典娜的政治委员的率领下,三队霜枫岭士兵亦步亦趋缀在钢铁战车之后压阵。
这群霜枫岭暴徒手里的卡拉什尼科夫火枪,就和三辆战车车顶的“博福斯”魔能火炮一样蓄势待发。
巴勒莫·寒骨知道,这是“瓦格纳”特别部队终于完成了俘虏的处理收纳工作,准备向荆棘城内部稳步推进了。
荆棘城规模之巨堪称大陆都会之首,攻破小小的一座奥勒良之门,对于霜枫岭人来说不过才是万里长征第一步而已。现在,“瓦格纳”特别部队需要做的,是一条街一条街、一幢房屋一幢房屋地肃清城内的抵抗力量,直到推进至西方三门位置,里应外合帮助帝国主力部队攻破城门,然后再和大部队合作,花上至少一周的时间来完成对荆棘城的完全占领。
至于日后在荆棘城中重建帝国的行政机构和统治秩序,所要花费的时间更是要以十年为单位计算了。
巴勒莫·寒骨对浩浩荡荡的霜枫岭部队没有多作理会,向着夏侯炎继续道:
“——九九二年二月,在罗盘山向第三旅团发起突然袭击的,是隶属帝国中央军的第四旅。到底是谁在那一天向中央军第四旅下令,让发动袭击的——究竟是第四旅指挥官的擅自妄为、是中央军司令莱恩·格兰特的意愿,抑或是来自帝国更高层的旨意,这些都一概不明。不过,鲜血议会清楚地知道,组成中央军第四旅的骨干骑兵,是从哪个帝国领地征召来的人马。”
“哪个领地?”夏侯炎开口问道,但心中已经隐约知道答案。
“西境鹰息堡。”巴勒莫·寒骨讽刺一笑,“那天突袭我军营地的骑兵,全都是帝国从您家族的领地征召进入中央军、暂时归属莱恩·格兰特将军指挥的人马。这支偷袭部队在事后不久就被我们联合后方援军全歼,而当时正在帝都参加宴会的文森特·伊戈尔公爵,据说在得知此事后和皇帝陛下发生了一场激烈的争吵。”
夏侯炎叹了口气。
按照《王冠法案》的要求,帝国各大贵族领地除了保有一部分防御性部队以外,要将领地常备军中的大部分贡献都给帝国五大方面军、交由帝国军部指挥,以支援帝国正规军的对外防务。
如果事实真如巴勒莫·寒骨所说,那么这场突如其来的罗盘山偷袭事件,固然掀起了第六次人类-兽人战争的序幕,但因此事受损最重的则无疑是西境鹰息堡——一下子损失上千骑兵,对于任何领主来说都不啻于天降横祸,鹰息堡公爵文森特·伊戈尔当然也不例外。
夏侯炎扪心自问,要是帝国敢这么送掉自己手底下的一千荒原子弟兵,他头天晚上知道消息,第二天早上就会抡起撬棍拿巴西尔三世陛下的脑袋打高尔夫。
“此后的事情,您大概猜也猜得到了。”巴勒莫·寒骨不错眼地打量着霜枫岭领主,“在争吵发生后不久,文森特·伊戈尔公爵大人就被帝国以谋反的罪名羁押并处死。伊戈尔大人,您的父亲与其说是因那毫不存在的‘谋反’而死,倒不如说是因为得罪了巴西尔三世陛下,而被这个暴君处以极刑。”
夏侯炎陷入了沉思。
按照他对巴西尔三世陛下的印象,这老头或许年迈,但绝对不能说昏聩。他其实不太相信,这头在皇帝宝座上盘踞已久的老龙,会因为一次争吵就情绪失控,选择悍然处决一位西境贵族。夏侯炎凭直觉感到,此事背后一定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
——更何况,罗盘山偷袭的情况照样令人摸不到头脑:为什么一支帝国军队会毫无征兆地偷袭联邦驻地?挑起这场牵扯两族无数人民的世界大战,到底又是出于什么人的手笔?
许多天来头一次,夏侯炎只觉头脑一团乱麻。
“伊戈尔大人。”巴勒莫·寒骨轻声道,“您的父亲没有谋反。是巴西尔·帕里奥格洛这个老东西擅自处死了他——处死了您的父亲!您真的要为这些昏庸、无耻、残暴的帝国皇室效力终身吗?您真的要向一位杀父仇人献上忠诚吗?”
夏侯炎听到这里,突然明白过来。他打量着巴勒莫·寒骨的脸庞,笑道:
“你其实根本不是来投降的,对吧——恰恰相反,你是想劝降我!你是想说服我,想要我带领霜枫岭背叛巴西尔三世和帝国!”
“我只是认为,像您这样的英雄,没必要继续为卑劣、腐败和邪恶的人类帝国干脏活。”巴勒莫·寒骨定定地注视着霜枫岭领主,“想想吧,您有着全帝国——不,全大陆最富庶的领地,您手下的军队天下无敌……您只需从裂魂之地揭竿而起,向北越过狮心河,整片帝国中原都将向您门户洞开,而没有任何军队能够阻挡您的战车和马蹄!只要您想,您大可以裂土自立,甚至获得整个人类帝国的皇冠,却又何苦一边向巴西尔三世缴纳税赋,一边在这鲜血战线上,替那群脑满肠肥、猪狗不如的废物贵族东征西战?”
夏侯炎怔怔地看着巴勒莫·寒骨,无言以对。
他原以为,这个兽人准将只不过是个望见霜枫岭兵势难当,就图易帜叛变的糜芳傅士仁,可却万万没想到,这货嘴上说着要投降,实际上却是人肉跑过来劝自己起兵造反、日了巴西尔三世的腚眼子的!
还真别说,一旦霜枫岭举起反旗,不仅帝国方面对联邦的进攻势头都将瞬间消弭于无形,巴西尔三世甚至连屁股底下的宝座都再难坐稳!如果夏侯炎真听从了巴勒莫·寒骨的劝告的话,这位兽人准将说不定还真能曲线救国,使本已摇摇欲坠的光荣联邦和战神信仰幽而复明!
合着丫是个货真价实、如假包换的异界姜维!
不过夏侯炎不是很确定,自己是不是当邓艾的那块料:他其实一直是比较想cosplay曹老板的——特别是人妻的那部分。
巴勒莫·寒骨静静地注视着面前的年轻领主,道:
“伊戈尔大人,只要您答应我的提议,我、我手下的每一位士兵,甚至整个光荣联邦和魔族都将愿意与您共同作战,帮助您为文森特·伊戈尔大人报复血仇。整个海文大陆都将匍匐在您的脚下,未来,将唯有神明的圣光方能与您争辉。”
良久,夏侯炎才从思索中回过神来。他苦笑着摇摇头,道:
“我恐怕要让您失望了,寒骨将军。”
巴勒莫·寒骨的目光瞬间黯淡下来。这个兽人将军像是全身的筋骨都被抽走一般,萎靡地坐在桌边,如同一只残破的垃圾袋。
夏侯炎有些同情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站起身:
“寒骨将军,从穿——从接任伊戈尔家族领主的那一天起,我的人生就只有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目标:那就是让我的领民生活得富裕、安全且有尊严。现在,霜枫岭的人民好不容易才在裂魂之地划下一片立锥之地,享受着来之不易的幸福,我既没有意愿,也没有权力,将他们牵扯进一场几乎只给我自己带来荣誉和权柄的豪赌之中。我很钦佩您,寒骨将军,您是个伟大的军人、伟大的兽人,活着向我说出以上那番话或许比像凯恩大师那样战死沙场更需要勇气——但复仇和皇位真的对我没有任何吸引力。”
“迟早有一天,巴西尔·帕里奥格洛三世同样会把屠刀举到您的头上。就像您的父亲文森特·伊戈尔那样。”巴勒莫·寒骨低声道,语气近乎哀求。
“如果巴西尔·帕里奥格洛真的有胆量触碰霜枫岭和伊戈尔家族,那么我会确保他明白‘恐惧’和‘绝望’这两个词的真正意味——但在那一天到来之前,我没有理由把领民的性命葬送在这条毫无价值的公然反叛之路上。”夏侯炎严肃地点点头,“寒骨将军,我同样也不需要您和您部下的服务,如果您想的话,战争结束以后,我就会释放所有的俘虏。”
巴勒莫·寒骨从年轻领主决绝的眼神中看出,这场对话已经结束了。他颓然站起身,望着兀自升腾着黑烟的奥勒良之门,轻声叹道:
“作为您的俘虏,我会一直待在您的监牢里的。我只是恳求您,日后多考虑一下我的提议。”
“我会的。”夏侯炎并起两指,搭在额前轻轻一挥,算是敬礼道别。
两名霜枫岭亲兵走上前来,架住巴勒莫·寒骨的双腋,挟着这位兽人降将走远了。
夏侯炎低头审视着桌上杯盘狼藉的面包宴,沉吟不语。
“领主大人。”肖恩·蒙巴顿见巴勒莫·寒骨走远了,这才小心翼翼地凑了上来,“‘瓦格纳’特别部队已经开始向城中推进了。”
“我看到了。”夏侯炎闷声道,“让兄弟们小心点,别中了城里兽人的冷枪。西方三门那边的战况怎么样?”
“不怎么样。”肖恩的讥讽笑容里充满了世态炎凉、死道友不死贫道和看热闹不嫌事大,“西方三门那边已经打成了一锅粥,帝国正规军至少向默顿之门发动了六次进攻,每次都被兽人的投石、战歌和炮弹揍了回来,死伤惨重。我估计直到明天中午之前,西边都没有任何破门进城的可能性。格林姆·罗萨里奥大公和昆汀总参谋长已经派信使来了,请求我们从城内突袭默顿之门,以帮助帝国军的正面作战。领主大人您看,我们是不是要分一支小队,尽快赶到西方三门那边支援一下他们?”
“支援他妈的屁!”夏侯炎一脚踹翻了餐桌,举着撬棍破口大骂,“老子要看到这群帝国王八蛋,把每一滴脑浆子都涂在荆棘城的白墙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