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7章 群魔乱舞中元节（九）
子时过半，因着中元节至的缘故，衡阳城内各条大小街道鲜有行人。
不过，城东阅江门内的阅江楼依旧灯火通明宾客甚多，他们大多聚集于阅江楼临街的五层主楼，尤其是可远眺阅江门外湘江的第五层高楼，今晚的文会正是在此举行。
反倒是平日里一座难求的主楼之后的十余座独立小阁院，此时却无一个宾客。
只见朝廷使团的杨公公等十余位要员与近百位士人围坐于五楼的奢华宴厅内，又有数十位佳人如蝴蝶般穿插其间好不热闹。
推杯换盏间，谁去管此时已是中元节？
酒至半酣，又有谁去在意如今的大明天下是何惨状？
主楼的一楼大堂内有二十余张厚重的木桌，肃卫警备司衡阳分处长石二勇正大马金刀地坐在一张八仙桌前。
桌上摆着一锅热气腾腾的千金马骨汤，石二勇与手下的两员干将正在大快朵颐，这两人乃是衡阳分处的第一科长老姚与第二科长老炳，今晚阅江楼的安保工作便是由一科和二科负责。
整个一楼大堂除了石二勇、老姚、老炳与两个侍从以外再无其他人，宽敞的大堂显得尤为冷清。
这时，一个长相精明的中年黑衣男子从后院小跑至大厅内，他走到石二勇身旁低声禀报：“处长，有位自称是镇抚总部特使的大人在后门之外，说是要进阅江楼巡视。”
说罢，中年黑衣男子将一块镶银边的青铜腰牌递给石二勇。
石二勇本是要端起酒杯饮上一杯醇厚的香雪酒，闻言魁梧的身躯不禁一震，鼻子到右嘴边上那道狰狞的刀疤阵阵抽动，豆大的小眼中划过一抹不可思议之色。
他赶紧放下酒杯，一把拿过那块镶银青铜腰牌仔细地端详着。
随后他故作漫不经心地将腰牌递回给黑衣男子：“程都安，你去好生陪着特使大人，他老人家问起任何事，你如实回答便是，记住，切莫声张！”
程都安恭声应是，他接过那块腰牌后向石二勇等三人施礼告辞，快步走去了后院。
坐在石二勇两侧的一科长老姚和二科长老炳对视了一眼，随即老姚压低声线问道：“处长，莫非是大爷来了？”
‘大爷’乃是他们对楚军大帅唐世勋的隐晦称谓，作为衡阳分处的核心层，他们自然晓得大帅时常微服私访，且他们知道大帅用的基本上都是楚军镇抚总部某特使的身份。
当然，楚军镇抚总部派往各处的特使可不少，如五月时去往宝庆府的刘志喜和去往长沙府的苏如诲，他们挂的皆是镇抚总部特使的身份。
因此，外人自是不清楚这些个镇抚总部派出的特使当中谁有可能是楚军大帅。
不过这会儿都已是子时过半，居然还有特使悄悄‘走后门’来阅江楼巡视？老姚和老炳自然猜到这位特使恐怕就是大帅所扮。
石二勇用衣袖擦拭着嘴角的油渍，神情古怪地轻嗯了一声默认了下来。
二科长老炳皱眉嘟囔道：“大爷这个时候跑来阅江楼做甚？莫非是担心俺们护不了杨公公等人的周全？”
一科长老姚则问道：“处长，咱们是否要去后院迎接大爷？”
“迎接个鸟！”石二勇一声冷哼，神情凝重地起身道：“大爷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他亲自前来绝非小事，况且他老人家最是厌恶阿谀奉承之辈，与其去迎接他，不如将俺们的本职工作给做好。”
旋即石二勇吩咐道：“老姚，俺们去将楼上的侍从下人们再好生盘查一遍，老炳，你的人定要守好外围，不得让任何人进出阅江楼！”
老姚和老炳起身应是，老炳又问：“处长，后院那边可需俺去转转？”
“不必。”石二勇摇首道：“后院有程都安等人在，足矣。”
说罢，石二勇有些不舍地瞥了眼桌上的马骨汤，遂吩咐一旁的侍从将这一桌子好菜给收拾干净。
没办法，大帅都已亲临，若是看到他们仨在这儿胡吃海喝的那他们也就不用干了。
正当石二勇和第一科长老姚准备从大厅左侧的宽大木楼梯登上二楼之时，却听到二楼传来了许莲花那老娘们的大笑声。
不多时，只见身着华服的许莲花正与一位身穿天青色凤尾裙的蒙面女子走下了楼，两女手挽着手谈笑甚欢，在她俩身后还跟着三个丫鬟。
石二勇看到蒙面女子，他那豆大的小眼睛里顿时划过一抹炙热之色，随即他连忙低垂着眼帘抱拳施礼道：“石某见过阮大家，不知您这是？”
这蒙面女子正是当朝兵部右侍郎阮大铖的女儿、才貌冠绝江南的戏曲大家阮丽珍，虽然她出生于万历三十五年，如今已是三十七岁，但岁月却仿似并未在她的俏脸上留下一丝痕迹般。
她，依旧是那个貌美如花风华绝代的阮大家。
许莲花在旁咯咯笑道：“石处长，阮大家有些乏了，妾身这不是要陪阮大家去后院歇息嘛。”
阮丽珍挽着许莲花的手臂柔声笑道：“莲花姐，不必劳烦，小妹自去歇息便是。”
许莲花听到阮丽珍唤她姐，她那张老脸顿时笑成了一朵菊花般。
想她都快五十岁了，而在今年以前，她许莲花只不过是个乡野村姑罢了。
虽然她是如今的宝庆知府许定江的远房堂妹，但在今年以前许家的直系亲属们谁会正眼瞧她许莲花？
谁曾想自从她那死鬼丈夫在去年腊月死于湘口关以后，她竟然时来运转了？
想那宋宜璟公子不仅生得面如冠玉还有花不完的银子，而且还未满三十，可他居然看上了年长他近二十岁的许莲花。
一想到那细皮嫩肉的宋宜璟，许莲花是做梦都要流哈喇子，她委实没想到自己都一只脚迈进棺材了还能有这等奇缘。
况且宋宜璟不仅娶了她，还把这衡阳城首屈一指的阅江楼送给了她，她许莲花何德何能哩？
但机会来了，许莲花又岂会不懂得把握？如今这衡阳城内外谁不晓得她许莲花的名头？
又如这仙女似的阮大家，她可是当朝正三品大员阮侍郎的千金啊！她居然亲切地称呼许莲花为姐，这让许莲花如何不感到受宠若惊而又暗自得意？
当然，许莲花今晚可是忙得不可开交，她送阮丽珍下楼自是出于礼节，但她可没空闲陪着阮丽珍去后院歇息。
因为此时在五楼宴厅内不仅有许莲花的‘干哥哥’蒋老夫子在，还有朝廷使团的三位正副使不是？
那副使周镳大人与杨文骢大人可都是朝廷正五品的郎中，而那正使杨公公更是司礼监掌印大太监韩赞周的心腹！这些个大官儿能来阅江楼可不都是在给她许莲花长脸么？
于是许莲花顺水推舟地与阮丽珍亲切寒暄了几句之后，遂吩咐身后的三个丫鬟好生伺候阮大家，而后许莲花便笑呵呵地告辞上楼。
眼见三个丫鬟陪着阮丽珍离开一楼大堂，老姚在石二勇身边低声问道：“处长，是否要派人去将那三个丫鬟再查一查？”
石二勇的小眼睛贪婪地盯着阮丽珍的婀娜背影看了片刻，随即摇头道：“不必，还是得以杨公公等人为重，况且大爷和程都安他们皆在后院不是？”
说罢，石二勇收回目光，与老姚一同向楼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