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陆夫人蓄了一个甲子的力才刮起的风在那日当着众人的面同茜娘等人互相搀扶着离开京兆府衙之后又持续了两日,随着两日之后,陆夫人在那座刑有涯租赁给冯同的宅邸中闭上了眼,算是彻底结束了。
“原本侯夫人是想留陆夫人的,可陆夫人说什么也不愿意,道什么已麻烦‘二小姐’良多。唔,当年陆夫人认识侯夫人时,侯夫人年岁尚小,还是郑二小姐,这么多年过去了,陆夫人还是唤她二小姐来着。总之,她在刑有涯那间宅邸中闭了眼。”将打听来的外头的消息告之温明棠之后,汤圆叹道,“也是!陆夫人是个明白人,白事这种事对很多人而言都是忌讳的。”说到这里,汤圆还下意识的低头看了眼自己腰间系着的孝带,年节时,她系着孝带出游时便被不少人捏着鼻子骂“晦气”的。
“生死之事……大抵除却传说中的神仙之外,甚少有人能够避免的。”汤圆还记得温明棠当时安抚她的话,“有什么晦气不晦气的呢?说这话的好似自己就能不死了一般!求长生者,举一朝之力如先帝不也失败了?”
“越求,丹药嗑的越多,指不定越早登天呢!”温明棠说着打了个哈欠,嘀咕了一句“兴许便是看先帝求的如此虔诚,把他早些招过来陪自己呢!”之后,习惯性的看了眼身旁的木桶,看到空空如也的木桶时,下意识的一愣。
这举动看的汤圆同阿丙两人忍不住捂嘴笑道:“今儿早上内务衙门那送食材来的杂役不是说了么?说打今儿开始不拨牛乳了,温师傅可是忘了?”
温明棠“嗯”了一声,记了起来,面无表情的说道:“记得呢!先时是做菜时习惯用牛乳的人不多,内务衙门便权当送了。可今儿开始,那些牛乳要送进宫了,听闻是要给宫中的贵人沐浴所用了。”
皇城之中能用到牛乳沐浴的,且还是贵人的除却静太妃还能有谁?哦,或许见者有份,再多加一份与皇后罢了。
想到日常食的牛乳被人用去沐浴了,温明棠沉默了下来,半晌之后,又打了个哈欠,才道:“这个时候了,往日总是习惯喝点茶水来着,眼下不喝茶水多少有些犯困了。”
一旁原本不说话的纪采买便在这时开口了,他道:“胜元坊坊头有一家铺子,门口便挂了个供给牛乳的牌子,可去他那里订上一桶,价钱也不贵,食得起!”纪采买说到这里,顿了顿,一边复又在那蒲团拼出的“床榻”上躺下准备午睡,一边说道,“若是你等去那里订了,记得也算上我一份!”说罢看着那厢立在那里除了偶尔打两个哈欠,精神头却极好的温明棠等人,叹道,“年轻便是好!劲儿足,不似我等,老咯!没你等这般好的精神头了!”说着便躺了下去。
看着躺下开始午睡的纪采买,温明棠等人对视了一眼,阿丙伸手向外指了指,表示“出门逛逛,去订牛乳?”得了温明棠同汤圆两人的点头之后,三人便出了公厨,临出门时,还不忘带上公厨的院门。
不似去岁午食过后那般忙碌,今岁大理寺公厨午食过后这段时日正是不少杂役补觉的时候,堂中支两个炭盆,自也不冷,是以里头拼“蒲团床”小憩的人不少。
至于温明棠等人,大抵是真如纪采买所言的那般“年轻劲儿足”吧,极少有想要午睡的时候。不过温明棠算了算,她、汤圆以及阿丙三人每日睡的时辰是足够的,自也不勉强自己强行午睡小憩了。
腰间的袋子里装上一点小食,三人便这般出了公厨,待穿过长廊经过大理寺官员们办案的大堂院中时,见堂中官员们依旧忙着低头做事,那翻阅卷宗的声音“沙沙”作响,真真是好一派忙碌又闲适的情形。
看了眼正忙着做事的官员们,汤圆叹道:“虽说这些大人们到手的月俸比我等多了不少,可事情……确实也挺多的。这陆夫人的案子是结束了,可咱们赵大人的案子还没查清,另外还有不少陈年旧案都要查,真真是忙起来的话,事情怎么处理都处理不净呢!”
温明棠点头“嗯”了一声,同汤圆和阿丙边聊边出了院子:“人都说‘十年寒窗无人问,一朝成名天下知。’可事情哪会到‘科考出头,成名天下知’便结束了?考场里杀出来之后便是官场仕途了,可没有那等科考完了就能躺着收钱的说法。”
一行人边走边聊,东一句西一句的,虽这日头还是冷,走在大街上看到的行人穿着的多还是厚厚的冬袄,可从那身旁时不时经过的打马疾驰而过的行人身上颜色鲜艳的劲装胡服之上已隐隐能看到几分春天迫近的影子了。
穿过东大街行至胜元坊时,一眼便看到了坊头那家挂了“供给牛乳”的牌子的铺子,三人走进去,同那铺子东家谈好了价格,订了一个月的牛乳,待走出铺子时,一来一回还不到半个时辰。
“时辰尚早呢!”走出铺子的汤圆伸了个懒腰,对温明棠道,“温师傅,咱们逛会儿街再回去吧!”
温明棠笑了笑,刚想应下便听得身后一道怯生生的声音传来。
“温……温姐姐?”
这陌生中又带了一丝熟悉的声音听的温明棠本能的一怔,待到回过头,看到那簪着簪花,涂着口脂的少女时不由一愣,下意识的开口:“赵莲?”
少女笑了,见她认出了自己,原先还有些拘谨的神态立时放松下来,迈步向温明棠这边走来。
汤圆同阿丙是从温明棠以及赵司膳口中听过赵大郎那一家子的事的,自也是听闻过“赵莲”这个名字的,眼下,听温明棠唤出了这个名字,两人自是下意识的对视了一眼,而后好奇中又不自觉的带了几分警惕的看向面前走来的少女。
虽说从温师傅寥寥数语的描述中,这个叫赵莲的女孩子听起来便是个再寻常普通不过的小姑娘了,并没有似赵大郎同赵司膳那恶嫂嫂刘氏那般做了什么坏事,可不管是赵司膳还是温师傅都道自己同这一家没有同住过几日。
人说日久见人心,这统共住了一两日的,又能对这一家下什么定论呢?
看着面前簪花装扮的少女,温明棠下意识的看了看她的左右,见她只一人,手里挎着一只盖了布的篮子,篮子里似是买的菜疏同干果物事之后,温明棠开口了:“一年不见,你漂亮了不少。你爹娘呢?怎的放任你一个人在外头跑,也不在身旁跟着,便不怕外头有恶人?”
这话听的赵莲忍不住捂嘴笑了起来,她抬头,看向面前额头不再缀着厚刘海遮脸的温明棠,说道:“温姐姐这般漂亮都敢出来,我又怎会不敢出来?”说到这里,不等温明棠问话,赵莲便道,“我今儿是出来相看的,我娘本是陪我的,待我同那相看的郎君碰了头,便同那媒人寻了借口离开了。”
这话也算是解释了她今日为何特地梳妆打扮的缘由了。
温明棠这才恍然记起赵莲今岁十五了,确实到相看物色郎君的年岁了。以赵大郎夫妻的性子……当年将赵司膳送入宫中时,便是十五岁。依着这两人自己的话来说,便是长到十五岁了,好摘果子了。不管是嫁人换笔嫁妆钱还是送入宫赚些银钱回来,都到摘果的时候了。
“我同我娘约了在城东城门那里碰头,”赵莲说着伸手将一缕散在眼前的碎发捋到耳后,露出了耳垂上一对碧玉雕刻的兰花耳坠,抿唇笑了笑,又看向温明棠,正色道,“温姐姐,你若是见了我姑姑……”
一听赵莲提到了“姑姑”二字,汤圆同阿丙的心便一下子提了起来,两人都不是擅长掩饰之人,那下意识睁大眼睛警惕的看向她,如同小兽般的神情看的赵莲忍不住笑了两声,顿了顿,才对温明棠道:“温姐姐若是见了我姑姑,记得代我向她陪个不是。”赵莲说到这里,叹了一声,顿了顿,又道,“我爹娘他们……确实不大好。”
温明棠打量了她片刻之后,笑道:“我知晓了,他们做的事自是同你无关。”说到这里,便停了下来,继续看向赵莲。
赵莲此时也正看着她,见温明棠说罢那句话之后便不再说话了,且目光还朝自己望来之后,略略顿了片刻之后,又道:“温姐姐大抵还不知道吧,赵记食肆……没了。”
温明棠“哦”了一声,顺着赵莲的话,继续问了下去:“怎的没了的?”
赵莲道:“我姑姑出宫之前托人卖了,”说到这里,她垂下眼睑,说道,“这么多年吃住的都是姑姑的,也叫我怪不好意思的。我那阿爹阿娘也是没甚大本事,这么多年竟连钱也未攒下多少。”
温明棠“嗯”了一声,顺着她的话,继续问了下去:“那你等如今住在哪里?又靠什么营生?”
“我娘的娘家不是在城外刘家村么?”赵莲这才抬起头来,对温明棠说道,“我三人便暂且去城外刘家村住了,村里不比城中,租钱便宜。寻个村民不住的房子租了,略略修缮一番,也住得。”
温明棠“哦”了一声,记起赵司膳昔日闲聊时同她说过的话,想了想,道:“听闻刘家村虽是在城外且还属长安境内,可却是建在半山腰上,出行不大便利呢!”昔日赵司膳便曾说赵大郎是自半山坳里迎娶的刘氏。
“那是以前了,那刘家村后来出了个富户,修了条下山的道,直通官道之上,如今,除却出行要多走几步路之外,也还成。”赵莲说到这里,朝温明棠摆了摆手,自己断了同她二人之间的闲聊,“时候不早了,温姐姐,我要先走了,待去城东城门那里同我娘碰了头,我二人便要出城了。若是晚了,这刘家村晚上……不太平呢!不敢在外头乱晃的。”说罢这些,不等温明棠说话,赵莲便挎着篮子离开了。
待赵莲走后,方才憋了好一会儿的汤圆才舒出了一口气,说道:“我一开始见了这赵莲小娘子还以为她是个好的,可方才看她试探温师傅知晓不知晓赵记食肆没了的事,才发现,原来这赵小娘子亦有心眼呢!”
若是温师傅主动提及赵记食肆没了的事,岂不代表温师傅是知晓赵司膳行踪的?如此,那赵小娘子定是会借机询问赵司膳的下落。想到这里,汤圆下意识的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她便是个藏不住事的,好在方才同赵小娘子搭话的不是自己。
“总是关系到吃住这头等大事,又怎么可能不想办法探听一二?”温明棠说道,“不过比起那刘氏同赵大郎,赵莲是个面皮薄的,自是不好意思继续追问的。”
“那赵小娘子家里如今这状况,租了个半山腰的房子住着,又有赵大郎同那刘氏这一对父母,又怎么相看的到好人家?”汤圆由赵莲想到了自己被阿丙家人挑拣的事情,忍不住皱眉,“便是相看的不好,那男方竟让她一个人离开?也不送送?多失礼的举动啊!”
温明棠点头“嗯”了一声,顿了顿,又道:“还有……赵莲方才说的刘家村……晚上不太平是什么意思?”
这些问题自是没有人来回答温明棠等人的,待到三人再次听到“刘家村”三个字时,已是两日后了。
阿丙将一块拉丝年糕置入一碗熬煮好的红豆汤中,端起汤碗正要尝尝温明棠所言的年糕红豆汤是个什么味道,便听院外传来了一阵一惊一乍的惊呼声。
“闹鬼?”这一道声音恁地尖锐,吓的阿丙手一哆嗦,险些将手里的年糕红豆汤泼了出去。
待好不容易将碗端稳,三人循声望向院外,却见几个杂役正聚作一团以一点都不小声的声音“窃窃私语”着闹鬼的传闻。
方才发出那一声“闹鬼”的惊呼声的,不是旁人,正是那个黑瘦的妇人——子清、子正的母亲。
“城外刘家村,死了好几个新嫁娘了呢!”其中一个杂役仆妇说道,“听闻那村里的运势不好,不干净呢!”
正喝着红豆汤的温明棠手里动作一顿,看向那正“窃窃私语”的三人,一时有些恍惚:自己是不是又穿越了,穿越到一个“鬼怪盛行”的时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