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践行完后,苏进就回了风悦楼看陈家老小了,这对父子风尘仆仆的归来,水都没喝上就被这两日的事儿给乱了心神,众人齐齐的将人护进偏阁,大厨伙计叽叽喳喳的围在他们跟前唠,是一打一打的唾沫浇他们脸上,陈午好些,老头吓的差点没岔过气去。

“没想到这几天京里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

“掌柜的,还好官家圣明,不然这回咱们可都完了~~”、“是啊,还有街坊四邻也出了不少力。”

陈守向抚着胸口缓下神来,忽而想到,“仲耕呢?怎么半天没见到人?”

两边正欲说,门口的帘子忽然被揭开。

“陈叔此行可是顺利啊?”

头系缁巾的苏进已是笑着进来了,身后的小厮将帘子放好,里头一众才算是定下神来,几番详问之后,又被苏进给韩忠彦践行的事惊出身身冷汗,好在无人知晓,也不用过于慌张。

寒暄过后,苏进就让伙计扶陈老头休息去了,然后单独将陈午叫到了廊道口,眼望于街,手背于后。

今日全城欢庆,酒楼人稀,零落的大堂桌椅上,洒上了从木横披里透进来的片霞,红红的,是些温暖。

“事情如何了?”

陈午瞧他一眼,“饵我是给你放下了,他咬不咬我可不敢保证。”

“嗯……”

陈午看他侧脸,像石头一样僵硬,还真不知道这家伙脑子里在想什么。

……

今日毕竟是中秋,所以苏进就和陈家人在酒楼呆了会儿,还有那俩背井离乡的伙计也都围在桌子前吃月饼,俩人吧唧着嘴。厚实的白果馅儿嚼在他们嘴里是很可口的,论了会儿往事如烟后,也差不多散场去街市逛了,不过由于这两天京师动乱,所以中秋布置的也比较简陋,别说天桥御街的吆喝没往年起劲了。就是素来文会喧杂的青楼楚馆也清减了许多,宛同于姑娘们脸上薄施的淡妆。

矾楼。

在青衣楼上。

萸卿推开了窗儿,月辉照了进来,一屋的皎洁。

“又是一年中秋呢。”她喃喃自语着,眸子里是那一帘星月的夜空,身后的慎伊儿端着果盆过来。她瞧的是下头。

“可真是冷清呢。”

她说这话时却是透着轻松,酒楼毕竟不是她的,生意黄了,生气的也该是老鸨才对。

她料的一点不差,李媪果是在下头发脾气。几个奴婢因为收拾不利索挨了训,不过好在今晚各家生意都萧条,也就没过多为难了,奴婢们诺诺的退下,她也长吁短叹的和管事说谈着上楼。

慎伊儿唔的一下,将最后一口月饼咽了下去,收回了在那些奴仆身上的目光,往里屋李师师边上坐下。

李师师一个人,黄娟的衣衫,坐圆桌前看诗集。桌上就点了一盏灯。盛了一碟饼,月光从窗前萸卿的腰际透过来,映的纸面更是光洁了。

慎伊儿屁股刚坐热,李媪的声音就跟进来了。

“今年中秋的月亮看着就不圆,也难怪这么糟心。”

刷啦刷啦的珠帘子声响,圆桌前看词的李师师瞥她一眼,继续往下看,“这几天京里的酒楼生意都不好,妈妈就担待些吧。”

这李媪嘴上是这么说,但也并非真个钻这方面的牛角。她掰了半个福记的饼子放嘴里,蹙了蹙眉头,转而去看身边安然自若看书的李师师,眸子、忽然是亮了。

“今儿中秋怎得没去死老头那儿?”她看着李师师一页页的翻书,以为是想开了,可李师师的反应却还是有些让她意外。

“妈妈。”

她搁下书,眼睛转向李媪,滞留了小顷后,示意着李媪到外头廊道说话,慎伊儿和萸卿不禁跟上视线,她们的剪影映在阁窗的梅兰图上,被月光照的通透。

神神秘秘的……

慎伊儿瞧了会儿就放弃了,转而坐下,可正巧,那映满月辉的纸面吸引住了她。

哦……

是《泊船瓜州》啊。

……

……

************************************

中秋的夜,将月亮映衬的更皎洁了,月光盈盈着,泛下来,酣睡在巷间瓦肆里,一品斋门前卖饼糕的小贩已经开始收拾板椅了,大喜过后的汴京城进入了平缓期,使得原本热闹的踊路街也显得有些冷清。

这时,有马车停在他前头,是黑顶桐皮的车厢。

马夫很熟练的将马牵到近处绑上,有穿着大袍的老学士从车辕上下来,往一品斋里头进去了。

“苏家少爷,蔡学士有访~~”

庄舟收拾书册的动作滞了下来,赶紧拍拍袖尘将人迎进去,茶水备上、油灯点上,明晃晃的光晕里,是蔡京苍劲的脸和严谨的发髻。

苏进在风悦楼吃了便饭就回了,没有耽搁很久,此时刚换了身衣服蔡京就找来了,几番寒暄后,已是坐定在了堂上,敬完茶。

“曾相公今日府中大宴,蔡老这般早退可是失礼了。”

蔡京笑笑着将茶具摆开,“老夫年老不胜酒力,当是给你们后生腾些空出来。”他虽然喜欢热闹,但却不喜欢凑别人的热闹,所以酒过三巡后就找了个由头回了,此时路过苏进的书铺子就进来看看,也是想知道他今天到底做什么去了,这么大的宴会,如此拂了主家面子可不像他的作风。

“送个人而已,无它。”他抿了口茶而笑,“倒是蔡老如何了,我可是已经着手了。”

蔡京沉下的眼皮微微阖动,瞟苏进一眼,“这倒不用过忧,即便我们不出力,也自有人网罗,至于那陈祐甫……”蔡京沉吟了下。“我虽与其无甚来往,但身边有几个老友倒是与他熟识。”

“哦?”

“倒是你,何以如此笃定?老夫可是知你长居畿内,怎得如此明通细闻。”

“愿者上钩呵。”

苏进这么说,蔡京也就不再迫问,又絮了几句后就作别了。苏进将他送出门口,等他的马车远去了后苏进才转身要回,不过有意思的是门前收摊的小贩居然端了碟子月饼过来。

“苏先生今儿可是吃过月饼了?”

嗯?

沿街稀稀落落的车辆驶过,将映过来的灯笼光切的很碎,最终零落在他肩头那条毛糙的汗巾上。

“先生这次为我们老百姓伸张,我老刘可是佩服。而且我孩子婆娘也都在看东游,别提有多喜欢了,所以这饼子您可一定要收下,就当是我一点心意了。”

“呵。”

当苏进将那碟子金黄油润的月饼搁在卧房书案子上时,对街店铺屋上已叠起了燃灯在烧。灯火光从窗口打进来,那青灰的瓦片清晰可见,在这夜色中,显得更是静谧。楼下一对粗制素麻的母子经过,大手牵小手的提着飘香的桂花酒回家,门市前,店主将系着燃烛的竹竿架出来祈福,或用小灯砌成字形挂于家屋高处,即使一切都被政治搅和乱了,但竖中秋、喝桂酒之类的风俗还是不会丢的。

他身边。早已有白罗衫的女子立着了,冷冰冰的,捏着一块饼子沉默,也不知想的什么,当苏进看向她时,她却别过头去看楼下的安详。

或许,这么久过去了,连她也不知道这般的坚持有何意义。

“想家了?”苏进眺望向远处。

旁边没有回应很久,等凉风吹袭了许久的衣袂后,才蹦了句。

“还需要多久?”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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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间。中秋的风波就已经过去三日了,相比于民间开始安定的生活,朝廷就显得风声鹤唳许多,随着清早朱雀门前贴出的第一张皇榜后,皇帝终于开始了对江淮一案责任官员的追究。

“……户部侍郎杜濂因私废公,罔顾生灵,致使江淮灾事扩张,城池毁殁,经两府议,去其官职,谪守邺城宫观……”

“右司郎中秦襄……”

城门口的百姓围聚议论,落马的多是三省官,当然,也少不了几个地方监司被下放,模样上,确实是整治严厉的,这也多少挽回了些朝廷在百姓心中的形象。

“唉……”

李格非坐着的马车从这儿经过,看到这场景,本就忧思的面容显得更是憔悴了,这两天新党借机发挥,对元祐系人大加攻讦,好在皇帝心明,将几个主事官免了就没过多追究,但如今曾布独相的局面显然难以令他们心安,以至于到了家门口了都得让车夫掉头转去晁府。

“吁——”

骏马驻足在晁府的两只石狮前,车夫打起车帘,李格非矮身欲出时,忽然听到久违的说笑声传过来。

“无咎啊,你这性子可得改改了,官家既留你在京,自会有你用才之地,你就耐下心来等等,这时局……我看还有的折腾。”

李格非手心一颤,扎紧的头髻都因极度震惊而松弛下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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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大夫们的焦虑很快就波及到了学院和酒楼,太学、四门学的学子开始为仕途谋划,免得一进仕途就站错了队。

矾楼,阁子雅间里的人很多,都是翩翩袍衫的打扮,熏香的宽袖让他们举手投足间更有一股美韵,只是桌上的鹿肉和蝦酒已经放凉,也不许茶酒拿去热。

为首的那俊逸沉声道,“如今局势已经明了,元祐大势已去,新政制立是迫在眉睫,曾相德高望重,举世称颂,我等若有心匡复,何不就此投效门下,以师礼相待,等它日王师北征,也可青史留名。”

旁边有答,“将明受何尚书器重,自是与我等不同,若是它日登台入阁了。可别忘了我等同窗好友呵。”

“此话何讲,伯济才干数倍于甫,论机识,更是拔于我等一众,此下政局不稳,要职频调,当是伯济大展宏图之时……”

……

窃窃的私语声弥漫在众多雅间里。仕途对于读书人的诱惑显然不小,所以,私底下的一些小动作是不会少的,送礼也罢,走门也罢,总之是难以安分的坐书斋里读书了。不过……这对某些官僚子弟来说却并非顶要,比如当朝宰辅之婿陈迪,此时一个人在西墙角落里喝闷酒,连个家奴都没带。

曾布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固然可贺,但他的境遇却并未因此改善。中秋那晚兴致勃勃的去拜礼,哪知曾布连一眼都没瞧他,这众目睽睽下,算是颜面尽失了,以至如今,耳边还能听到那些唏嘘,“这是曾相公的东床快婿啊”、“以前倒是没见过……”、“啧……”

这些别有内义的话听在耳朵里就如同针刺,如何能让他开心的起来,所以眼下的颓废就不足为奇了。

唉……

忽然想起来前些日子与他喝酒的陈午两人,这几天没在酒楼遇着。看来是已经离京行商了。

“这不是子杞嘛?”

嗯?

陈迪一抬头,那昏沉的眼神立即转为晴天。

“叔同兄!”霍的站了起来。

陈迪面前的两人衣冠楚楚的,袖子上不沾半点灰尘,看着就是有钱有势的人家,旁边有酒客看过来,不过并没有影响到他们的攀谈,台上有人点了广陵散,琴音飘过来,就像是背景音乐,使得双方很快就进入了交好的状态。

陈午仔细的聆听陈迪的诉求。旁边的申猴子也是装模作样的点头,偶尔附和两句世道无常。

“不想我出去才几天,京里面就生了这么多事端。”陈午陪他喝酒。

“唉,怎么不是,天灾人祸的谁又能料到。”陈迪闷了两口后,忽然抬头道,“上回叔同仗义排忧,迪心中甚是慰藉,今日该是由迪做东,请叔同和宜谷戏一番瓦子了。”他看向陈午和申立。

“这……”陈午有些迟疑,不过在看到陈迪的殷切后,也就点头应下了,“那好吧,既然子杞有此雅兴,那我自不好扫了兴致。”

申立嘿嘿地咧一嘴牙,“我也是几天没玩了,今日如何也要玩个痛快。”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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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沉下,小甜水巷里的黄昏愈见深沉,将风悦楼的幡子也染黄了。

靠着优越的区位和舆论的造势,风悦楼自开春以来生意就一直看涨,但相比较其他几个老酒楼而言,生意还是有不少差距的,所以这也是陈守向一直催促苏进谋划酒楼的原因,可令他看不懂的是,苏进给他支的第一招的竟是招人。

“即使是招人,也不必……额。”

店外的甜水巷里,女妇娘子在小摊上物色首饰,也有卖艺的说唱舞刀,热热闹闹的,但楼里的后勤小阁里,气氛却有些冷凝。

看着面前十个麻葛缚裤魁汉,老头儿实在无法与跑堂、伙计这类行当联系起来,只是出于对苏进一贯的信任,也就勉强应下了。

“那,好吧,不过酒楼客源有限,仲耕可是想到什么法子兴旺生意?”

苏进对他一笑,转眼间,两人已是在店里的柜台前商议了,苏进将明日的样板报纸铺开,对着中缝栏解说,才不过三盏茶的时间,老头那原本因收多人手而便秘的脸色瞬间红润起来,虽说嘴里问着行不行,但那跃跃欲试的神色显然是对计划颇有赞同。

“好……好……”

他低头沉吟间,苏进的目光却是瞥到了厨门前那十个魁汉身上,领头那个鬓有疤痕的微微回以颔首,而后进去杀鸡端菜了,就这时,陈午和申立醉醺醺的扶持着进门,“嗝,这酒……太上劲儿了~~”,跨啦一声的两人就坐进了大堂,酒气冲天的还满嘴胡话,旁边几个食客都皱起了眉头。

“大白天的,哪儿喝的这么多酒!”陈守向放下报纸出去,还有跑堂帮着将俩醉汉扛进阁里。

“有这闲工夫,还不如给你爹看看酒楼。”

陈守向嘴里少不得说道,而申猴子在经过苏进身边时,却极其隐蔽的眨了下眼皮给他,悄悄的伸了三手指出去,苏进会意一笑,将报纸收了起来。

……

与此同时,咸宁坊五王宫桥前的陈府,已经到了关大门的时候了,管事吩咐家仆关门,可这时却见自家少爷脚步零碎的走上石阶来,行色有些匆匆。

“少爷您怎么了?”

“啊?没,你……你忙你的吧。”

嗯?管事望着自家少爷的背影消失在廊道口,不禁挠了挠脑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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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近日六部调动频繁,您看能不能……”

蔡府后院的假山池亭边上,晚风徐来,吹皱了一塘的池水,倚靠着凳楣的蔡京正在翻三经,石桌上一碟软糕,一壶茶汤,同坐着的季子蔡绦没能耐住,站起来向这父亲打听内部情况,如今蔡京重掌户部,那他这做儿子的怎么也能受点照拂了。

他是这么想的,不想蔡京却合上了书看他。

茶汤的热气从壶嘴里冒出来,是白色的,隐雾在两人间。

“呃……”蔡绦怔了下,不知哪里让蔡京不满意了,好在蔡京也并没有责备的意思,摆摆手。

“这段时间不要乱动,好好做自己的事。”

“为什么?”

这时有管事小跑过来禀告,“老爷,王司谏和吴司谏已在厅堂了,您看……”

蔡京沉吟着起身,掸了掸袍上灰,让管事去招呼,转身又是对蔡绦留了句好好做事,让蔡绦不禁皱眉。

王能甫,吴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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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底二十四日,一品斋的报纸头条有了政事刊登,让趋渐平静的东京城再次掀起了波澜。

ps:

书评区里看到大家的留言,心里还是十分感动的,尤其是月底打赏的那位书友,看的我都有些害臊了,确实是对不住大家一如既往的支持,所以在此,道个歉,也和大家交代一下这些天的事情。这段日子,其实是去天水散心了,当地出名的几个地方都转了,像麦积的石窟、街子、伏羲庙这些,小吃点心自然是免不了的,像羊肉泡馍、给我的印象就很深刻,不论是从份量还是味道上,都要比东边城镇做的地道,总的来说,整趟下来是可以的,大家若是有时间,也不妨去转转。至于更新,是没有太多解释的,因为一直在羁途中,所以没有大块的时间构制情节,不过长时间的搁笔也让自己得到了一些新的创作思路和文字感觉,我认为这不是坏事,并且今后也是如此的态度,虽然无法保证每天更新,但可以保证每天都会去想、都会去写,给大家一个完整的结局,也是给自己一个交代。最后,依旧感谢大家的支持,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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