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儿,这民间的蹴鞠还是这种不入流的水平,我看我们还是收工回去吧。”
高俅有些疲倦的按了按太阳穴,这些日子官家都没来蹴鞠场,听宫里几个黄门说,是因为从民间得了帖好书法,这些天都是在潜心研究,所以这蹴鞠也就放了下来。这倒是让他们这一帮人有些吃闲饭的感觉,左右闲着也是闲着,所以就出来御拳馆这边找民间的蹴鞠队耍耍,美其名说是来挑好苗子,当然、如果真有不错的,也不会让他们埋没了。
两边都围满了人,甚至中间还夹杂一些男装女郎,外边的花花世界对于女子同样是具有诱惑的,汗流浃背、体力拼搏,男儿的阳刚之美在这里得到体现,有时候说是不见血的沙场也不为过,端的是铮铮铁骨间的碰撞……
“哎!这是谁的队!搞什么东西!”
人群中有一丝骚动传出来。上一队败下来后,这接下来上场的五人立马引起了围观众人的抗议,这五人拿了球权后竟然就在本方后场来回横向倒脚,就是不肯上前推进…
“喂!你们还踢不踢!爷们一点行不行!”
“这是哪来的蹴鞠队?怎么跟个缩头乌龟似得!”
上首坐着的高俅也是远远瞧见了,那几个黄麻短打的球员竟是在后场横向倒脚球,像是在喝茶一样慢慢悠悠,自己那边人过去抢,就立马出球。当然,也不是每次都能顺利出球,经常被己方断下来,然后那五人便立即收缩防线,说得难听点,都把球门拱卫成龟壳了,很难找到缝隙把球塞进去,这下也是麻烦……
“头儿,你看~~”旁边那吃酥糖糕的小子戳了戳了高俅的肩,眯着眼看向场里,“这些不入流的蹴鞠队,连胆子都被我们吓破了,你看你看~~都不敢上抢,也不敢推进,哈哈~~”他笑得嘴里的酥糖糕都掉了泥沙地里,吓了一跳,赶忙趁着众人注意力都在场子里面,弯腰将这剩下的半块拾起来,吹了吹上面的泥沙,继续吮着吃。
高俅也有些诧异,怎么连这么点志气都没了,就知道龟缩在本场,难道是想无功无过?他笑了下,端起茶盏浅抿了口,咂了咂嘴巴,真想不明白那些士大夫为什么喜欢喝这个……
一来一回进攻的浪潮在最后面对那铁桶阵时,都不得不以失败划上句号,虽然也出了几次不错的机会,但那五人配合也倒得当,每次都能在球入门的最后一刹那将球救回来。其实也好在这时蹴鞠的球门很小,基本上也就小腿高,所以这球到最后必须要通过脚来完成射门,不比后世还有头球,可供选择的进攻套路也多,所以造成现在这种闷场也是情有可原。当然,陈午这一方也是费尽心力,由于球权基本上在对方手里,己方过于被动的压力导致体力消耗过多,一个个扶着两腿喘着粗气,看着人家闲庭信步的在自己后场来回倒脚球、寻找破绽。这陈午实在是受不住了,哪有这么踢蹴鞠的?这也太憋屈了!他抹了把脸上的泥巴,瞪了眼镇守大后方的书生…
“你这土包子!出的都是什么馊主意!”
这也确实是吃力不讨好的活,耳边还传来围观群众的嘲讽,什么缩头乌龟、万年王八,真是要多难听就有多难听…不过瞧见书生又是一手轻轻往下压的动作,知道是让自己稍安勿躁,维持既定战术……
“呸~~这到底谁的蹴鞠队!都踢的什么玩意儿!”围观群众里飞出了半张啃过的葱油饼、啪~~的正中陈午的侧脸,然后慢慢从脸上滑下来……陈哥儿记住了那人的摸样后,深吸了口气,见左边的书生又是给了他一记下压的手势,他一咬牙关…
回头算账~~
很快、这日头便已经高高挂在了正当空,云雾稀薄,虽然刚开春的气候还不算炎热,但在不停的跑动下,身上还是大汗淋漓,打着光晕的阳光直照下来,额头上已经是布上了一层汗渍,拿袖子擦了擦,炫白的光晕照的人脑袋都有些发昏。
高俅那边的人就有些坐不住,看了眼香鼎里的那一炷快要燃尽的香…不禁握拳、这时间可就要到了……可两边都连一个球都没进!
“你们早上没吃饭啊!连一个球都没进!小心头儿把你们都踢了~~”
身后那几个刻薄队员在那边不知腰疼的呼喊,场子里的人却是心里憋屈,眼前这五只甲鱼,真不想多说他们了……
你们真的是来蹴鞠的吗?
不论球权哪边,都只在自己后场活动,而且防守时就真的只管防守!哪怕有时候自己出了失误也不上来断球,就只会把球破坏出边线,或者传给自己队员,开始新一轮的老爷式倒脚……
这是哪里冒出来的五只奇异果!
尤其是中间那个又高又瘦的竹竿子,有好几次自己都从外围突了进去,结果总是被他最后一脚破坏。这次又是带球过去,又是常用的几个假动作,过掉前边那个胖子,到他这边,刚想分球过人,不想这人出脚到快,一脚又将球截了过去……看来确实是有些累了,插着腰在他们后场喘两口气再说,对这帮子人真是无话可说,肯定又是在后场玩倒脚了,心里正想着,不想身后传来鲁鼓的喊声…
“崔郝!发什么呆!还不快回防!”
啊?
他惊疑的一回头,没想到那竹竿子竟然一个大脚打了身后,对方前头那矮子腿脚快,竟然把鲁鼓生生落在了身后,对着空门直接便是一脚…
草!
这便是他现在能给的反应。
……
……
每次到这个时候,苏进就觉得自己脑袋上还是有个环的,没想到在最后时刻、对方竟然真的松懈了下来,结果让他们钻了空子。其实……本来制定这套龟缩战术就是为了不让对方打成筛子,至于后边的防守反击,也就是哄哄陈午那几个小屁孩,真正有实力的队伍,那种默契的团队协作能力,绝不是那么容易能被钻空子的。可眼下、这样的结局发生了,他也只能无奈的笑笑了。一球小胜,是足足的扇了对方一个耳光,这确实有些让人难看。
“这都行?还有没有天理了!!”
围观的那些蹴鞠队交头接耳起来,甚至有些都抱头痛哭,“早知道我们也这样了~~虽然不体面,但好歹是赢了…”
“我呸~~就这种赢法,送我都不要!太不要脸了!”
旁边有骂骂咧咧的,大多是认为陈午他们胜之不武。也很快、舆论的压力,便把这陈午他们批成了反面教材。
高俅这人虽然宫里也是呆了有段时间,有些棱角也磨的差不多了,但性子还是不够沉稳,这蹴鞠队输的憋屈,于是也是比较忿然的模样,上前对着苏进几人就是一番训导…
“你们虽然赢了,但手段可并不光彩,如果只知道用这些小伎俩,我敢说你们这辈子也入不了御鞠队!”
这已经是很严厉的训斥了,好在以高俅的身份说出来也没什么不妥,“所以……今后好好把你们的蹴艺专研好,勿要做这些旁门左道,若是其他人有样学样、这蹴鞠以后还怎么踢?这蹴鞠的风气都要被你们败坏……”
这有伤风化的大帽子都扣了下来,这陈午几人立马背上一沉,本想反驳、可自己今天这事儿确实做得不地道。凭真本事、他们确实赢不了……可在这个节骨眼上,某个不识趣的人、却是说了句不知天高地厚的话,顿时气的高俅一挥袖子直接走人了。他那一帮拥簇也是赶忙丢下个嘲讽后跟了上去……
“可是……我们还是赢了呵。”
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也难怪高俅气不过。确实……说一千道一万的、这御鞠队……还是输了。
……
……
高俅这个主头走了,这御鞠队自然也不再比下去了,所以这蹴鞠场也开始慢慢散场。陈午倒还是别有心思的找了圈那半张葱油饼的主人,不过在知道事不可为后,也就把那人先拉上黑名单,押后在报,反正看那小子也是经常耍蹴鞠的,就不信他以后不来御拳馆。
现在也只能先领着他这帮兄弟回了,不过看他们一个个聋拉着肩、皱着眉头的模样,看来也是踢的极不痛快,都怪那土包子出的馊主意,早知道就不叫上他了……心里正恼着书生,身边有一人满脸愁容的问话过来…
“陈哥儿,这事儿到底怎么办啊?”,“嗯?”他不明所以的抬起头看他们……
“今儿就你进了一球,所以这元宵撷芳楼的文会……到底是谁陪你去啊?”
噗~~
差点没呛出胃液来,感情这帮猴崽子是在想这个问题,真是……还不如那土包子呢。
……
……
而苏进这边蹴鞠的事完了后,便是一路问人的找去了御拳馆天字教习院,这酒楼装修的费用还有一万五千贯的缺口,这也不算是小数目了,如今能够有能力出得起这笔钱的,又和自己关系可以的,还能有谁?
……
“美芹小友倒是不巧了,俊义刚去了你踊路街那儿的书铺找你去了。”
“找我?”
“哈哈~~小友且先回去,一见便知因由。”
……
倚老卖老这一招,这些古代的老头倒也是学的颇为精深,话就是说一半藏一半。等回了店铺,这庄舟就上来说有个卢员外来找过自己,现在去了风悦楼了。得……还真是赶早不如赶巧,只能又去了风悦楼,也正好和陈老头商讨一下具体的酒楼重修细节,别到时候告诉自己卢大官人跑去御拳馆了就好。
……
东大街甜水巷里车水马龙、人流不息,小贩走街串巷的唱卖着“卖海鲜时果,梨条枣圈嘞~~”,对门敞开的茶馆里,穿长褙子大口裤的说书艺人扶尺一下,抑扬顿挫着…“那石敬瑭就想……‘我不兴乱,朝廷发之,安能束手于道路?’所以他拍起案子就要反啊~~~”…从相国寺烧香出来的人路过,也是被这声音束住了脚,不由得耐下性子听这一段……而风悦楼里,由于这几天客人少,店里显得有些清净,已故一些闲聊声此时也能听得清晰…
“美芹这人可不厚道,我这一来一回白跑这么多路,此杯怎可推托?”
进门的一张四脚方桌上,摆满了玲琅满目的酒菜,红红绿绿的、油光香腻。两人对坐说话,卢俊义身后守着燕青,门外那架雕车旁还围着四五个扈从,看来倒也确实是员外的排场了。眼下这卢俊义硬是扯住苏进灌酒,本来以为这书生必是不胜酒力,不想这两大坛子下来,倒还能握的住筷子……边上是陈守向在招呼,这一来一回的几句下来,知道这位竟是大名府首富卢俊义后,“嗖”的一下、这脸就端正成了四四方方,本来对于子侄辈的关切态度立马便收了起来。想象一下、就好像后世香港的李嘉诚坐在自己这小饭馆吃饭……差不多就是这种感觉了,总之…很拘谨。
“老伯坐下来一起吃点嘛~~您是美芹长辈,我与美芹又是平辈相交,岂能让你在旁作陪。”
卢俊义在这点上,确实是有武人豪爽的魄力,不过怎奈老头实在面薄,赶着脚说城东张家面铺的掌柜找自己过去有事,就不在这边耽搁,匆匆忙忙的便赶着马车走了。苏进笑了笑,管店里的伙计再要了坛子汾酒,说笑完了、倒也是与卢俊义谈起了正事…
“不知卢员外这么赶着过来是为何事?”
卢俊义搁下酒杯,很有深意的看了眼苏进才说话…“前儿……”,“…我随两位种将军入宫面圣了。”
就这么一句话出来,却是笑吟吟的只管喝酒了。苏进稍稍愕然,转念想了想、倒也是笑了出来,“那倒是要恭喜了,是何差事?”,“…可是能赴边关了?”
卢员外点了点头,“环庆路的走马承受公事,这元宵过后就上任,其实差遣贵贱与我而言倒是其次,主要是能见到章老将军、一尝心中多年夙愿,也算是值得庆幸的事了。”
“哦?”苏进倒是没想到徽宗给了这份闲差,笑了笑,“这可是能上达天听的差事,不错……看来官家很是器重你,可喜可贺了。”
对于苏进的打趣,卢大员外也是豪爽的笑笑揭过了,“此次能尝这西陲之行,可全赖仲耕之策,今日专程过来言谢……”他拿起酒杯敬酒,苏进便与他对了一杯……“我知仲耕看淡名利,所以卢某人也不拿那些黄白俗物来糟践这份情谊……”他那边凛然大义的说着,却没发觉对面的神态有些微妙的变化……“…但有些话还是要说的,它日仲耕要有何为难之处,我卢俊义必当竭力相助……”
“额……这样啊。”
看着卢大员外义薄云天的样子,苏某人不禁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这倒是让自己不好开口了…
“那……择日不如撞日吧。”
可这该说的还是得说,这老脸要是值一万贯,那不要了、其实也没什么。不过卢俊义和他身后的燕青倒是有些错愕的表情摆出来,很那用语言去表述,只能说……鼻子眼睛都纠结在一块了。
额……
……
午后温煦的阳光慢慢的冲刷着风悦楼上的青瓦檐片,对面茶馆那说书的刚好一拍醒木,“…这条约一立,便是将吾大宋燕云十六州拱手送给了那契丹贼子,至此我中原大地完全暴露在那契丹人的铁蹄之下!大家说!那石敬瑭该死不该死?”底下跟着叫嚣起来,“这石敬瑭真该作死!”、“儿皇帝贻害百年~~”,咒骂声穿过横街过来……而这时,这门外却是慢慢停下了辆油壁马车,对面茶馆的喧哗声却是被挡住消弱了几分,车辕上的陈守向急急忙忙的下了车。
倒是有意思了,难不成是算好了时间?苏进手上搅匀着杯中酣甜爽净的汾酒、呷了口。那陈守向倒是火急火燎的提着下摆跑进门来…
“仲耕~~那大名的卢员外……”
他这话还没说完,就见书生将桌面上一份手掌大小的纸张推到他手边……这纸上满是图案,上方两行排列的十枚制钱,中间文字为“除四川外许于诸路州县公私从便主管并同见钱八百八十万陌流转行使”,下部是一幅仓廪劳动图,三部分浑然一体,线条简约。
一万贯的官交子!
老头颤颤巍巍的伸手过去,稍一触碰、这一张咻的变成了两张,底下竟然还有一张!
两万贯的官交子!
老头惊得手都抖了,即便是在京师里开酒楼的他,也还从没见过一出手就是两万贯的人物,这未免太……
“人家说了…”书生微笑着放下酒杯,“好事成双,我们这是开酒楼的,所以得图个吉利,不过这两万贯可是我借的,一年两分利、到时候得连本带息还人家,所以陈叔不必心慌。”对于这事,在后来可没少被卢俊义打趣,而那两万贯钱、他也是抵死不收,死死的捏着这份人情,要挟给他做阵前卒的机会,倒也算是比较无奈的事情。
而这当头、陈午那小子也是抱着他那宝贝蹴鞠跑了进来,进门就是端起酒坛直接对坛吹,牛饮完了一顿后,看到桌上那两张交子钱,火烧屁股似的就坐不住了…
“哇擦!爹!你哪来这么大笔钱!!”他抄起那两张交子,贴到纸面上去了,“正好了……我逛了一下午也没找见合适的见礼送那封宜奴,现在好了,有这笔钱、就是赎十个封宜奴也足够了!爹~~我这就去……”他刚要转身跑路,不想他那老子就已经把他耳朵提了起来,“这是仲耕管那大名府的卢员外商借的,岂能容你胡闹……快点收拾一下,准备吃饭。”
陈午也知道这肯定是用来重修酒楼的,倒也不是真个要拿去撷芳楼赎姑娘,不过眼下、倒有些大佬风范的一脚踩上长凳,看着在那边自斟自饮的书生…
“看不出来你这土包子还有些能耐……”陈老头去了后厨通知准备晚饭,所以这少年说话就立马大爷化了,“…竟然能筹到这么大笔款额……”浑身上下的打量着,“倒也不算是一无是处,看来叫你土包子还真是冤枉了你……”
“其实我也觉得土包子这称呼不是很贴切,可以的话、那就换一个吧。”苏进也是闲着跟他扯皮。
“那好。”
他一屁股坐了下来,“土鳖,你给我拿个主意,你看元宵文会那天,我带什么见礼去比较好,你也知道,我毕竟是个有身份的人…”他整了下他没领的领子,“…又是……持着上座梅帖去的,要是没什么像样的见礼,怕是那封宜奴会看轻了我,看轻我不打紧、就是怕我们风悦楼的名声就此败坏,那可就不好了……”,“你说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