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巡查瓷窑的成品室时，楚襄心里便打算将瓷器分成三等。
最低等的是常见的家用器具，其质量算不得上乘。
中等的则是器表较为精良，器形和种类不那么常见的，比如熏炉和泡菜坛之类。
最高等的自然是工匠们的创新和炫技之作。
比如外表有纹饰造型和镂空工艺的，或者是构思精巧生动的动物形态的瓷器。
所谓物以稀为贵，今后瓷窑烧制瓷器的时候，也会有意识地控制不同等级的瓷器数量。
楚襄将规划写好，又精心定制了一份详细的价格表，而后命负雪誊写几份，派人送到刘平安和那些商人手上。
至此，楚襄才觉得了了一桩事。
只是她也没得歇息，她要赶在讨伐山蛮前，将先前落下的课补完。
逃课一时爽，补课火葬场。
楚襄废寝忘食地补了几天课后，走起路来都轻飘飘的，眼神也不大好了。
比如此刻，她走在府里，总觉得少了好些人。
楚襄唤来霍璃：“霍停和柴云呢？大晚上的，你小叔还带着他们在外头操练呢？”
最近，为了新兵训练的事，霍浔留在城里的时间更多了，偶尔也会借宿公主府。
霍璃的小脸挂着一丝担忧，“殿下，您闷在书房的这几日，小叔带着哥哥和柴云去陌山了，到今天还没回来呢。”
去陌山了？
楚襄瞬间反应过来。
她把攻打山蛮老巢的任务分派到了霍浔头上，他自然要先探一探敌情。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
——关于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道理，柴云也懂。
可他觉得没那个必要。
霍哥未免太把这群山蛮当回事了，早前就捧着陌山的舆图看了八百遍，把山间的所有隘口和谷道都标注了出来。
然后分析了哪些地方山蛮会派人坚守，哪些地方会疏于防范。
再然后，霍哥带着他和霍停，绕了半个圈，迂回到陌山的另一面，果然找到了无人防守的隘口。
从隘口摸进山里，找了个隐蔽的山洞，白天悄无声息，夜间出来查探地形。
第三天的时候，柴云实在憋不住了，不满地嘟囔。
“霍哥，咱们也太小题大做了，一群山匪而已，还不是手到擒来，用得着费这些周折嘛？”
他话音落下，霍停就知道不妙，只是来不及阻拦了，霍浔已然面沉如水。
柴云也是一愣，他还没见过霍哥的脸色如此难看。
哪怕是第一次在许家相见，他叫嚣着与霍哥动手，霍哥都未曾用如此料峭凛然的眼神看他。
柴云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可是倔强的脾气令他不愿意服软。
“霍哥，柴云哪里说得不对吗？”
霍浔不答，只是无声无息地冷凝着柴云。
直到柴云被看得心头发慌，心虚地低下头去时，霍浔才沉声道：
“我教过你，骄兵必败，轻敌自古是兵家之大忌。看来你未曾将我教你的记在心里。”
柴云一惊，连忙道：“霍哥所授，柴云皆铭记于心，只是……”
“只是什么？只是你认为山蛮不过是一群打家劫舍的乌合之众，岂能与我们相比。”
柴云心说难道不是吗？可他不敢再犯倔，默默地又低下头去。
霍浔捞起手边长剑，用剑柄抬了抬少年的下巴，“抬起头来！”
“今日我再教你——打仗总是攻则不足，守则有余。何况山蛮熟悉陌山地形地势，占据居高临下的有利态势，我们若是轻易仰攻，极易遭受伤亡。”
“其次，为将者，绝不可莽撞自负。你要记住，战场之上，战士性命皆系于将领一身，一个草率的决策便可能令他们无辜送命。”
“最后，我的祖父曾告诉我，作战之地有神灵。只有到了作战之地，你才能知道在什么地方该怎么用兵；只有事先在心里演练过无数遍，作战的时候才能够胸有成竹。”
柴云越听，心跳得越快，惭愧和一种难以名状的羞耻冲击着他整个人。
他知道自己错了，大错特错。
他嗫嚅着，“霍哥，我……”
霍浔却是打断了他：“此时不便，我暂不罚你。等讨伐结束。你将我今日所说默写十遍，如若错漏，军棍伺候。”
“我的惩罚，你可服气？”
听霍哥如此说，柴云莫名松了一口气。
霍哥肯罚他就好，他更怕霍哥对他失望，不理他不管他了。
“柴云领罚！以后不会再犯这般低劣的错误了。”
他红着脸拼命点头，目光偷偷大量霍浔的神色，只希望他不要太生气。
却隐约觉得此刻的霍浔不像他一贯认识的霍哥， 像别人。
他说不上来像谁，就是觉得陌生。
见霍浔暂时将此事按下，柴云老实了一阵子，又忍不住凑到霍停跟前。
悄摸摸地嘀咕：“我从来没见过霍哥这样一本正经又严肃的样子，像学堂里的老学究似的，好吓人。”
他自觉古怪，却没发现霍停听了他的话，黯然地垂下眼帘，侧脸流淌出一丝难过。
方才小叔的确不像他自己，而是像极了祖父、父亲。
霍停有一瞬间的高兴，高兴终于在小叔身上看到了祖父父亲的模样。
但转念过后，便只剩下了黯然神伤。
因为他知道，从前的小叔张扬狂妄，离经叛道，最不耐烦看兵书。
祖父总是骂他顽劣不懂事，早晚闯出大祸来。
小叔屡教不改，随长辈出征，常常领着他的心腹，不按常理出牌，好似非要在那广阔无边的西北战场上闯出一条属于他自己的道路来。
他和他的心腹们总能大获全胜，可再多的胜利仍旧换不来祖父的认可。
一贯循规蹈矩的霍停总是暗暗羡慕这个比他大不了几岁却未尝败绩的小叔。
后来，霍家出事，他以为凭小叔冲动肆意的性子，也许会当庭造反，可小叔忍住了。
霍停一直为此惊讶，就像现在，他同样惊讶于小叔能耐得住性子，在陌山潜伏多天。
那个驰骋西北的张狂少年，好似被磨去了棱角。
“丑时了，他们该换班了，我们出去瞧瞧。”
小叔的声音忽然响起，霍停便收敛心思，若无其事地站起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