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沈芸梦便坐在一辆马车中,遥遥晃晃地掀起车窗帘向外望去。因有禁卫沿途步行保护,所以车队行进的速度很慢,行了一日半才将将驶出兆京城区,终于驶上了城外的官道。
官道宽阔而平坦,路面用宽大坚固的深灰色石板铺成,能容三辆马车并行而过。总长达二百八十里,共耗费石板三万五千八百一十块,可谓工程浩大。沈芸梦心中唏嘘不已,这都是用了多少百姓的赋税和汗水才完成的啊。
官道两旁是一片苍翠的树林,盛夏刺眼的阳光从茂密的枝叶间漏射而下,形成一粒粒细小的金色光斑,如一只只金灿灿的精灵在红褐色的土地上跳跃。微风拂动枝叶的簌簌声,伴着声声清脆悦耳的鸟鸣在耳边回荡,抬眼寻找时却又找不到一只鸟儿的踪迹。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泥土和草木的清香,沈芸梦深吸一口气,仿佛将那凉爽的翠绿和灼热的阳光一同吸进胸腔里,竟是一种说不出的舒适。她有多久没有离开过京城了?离开了那充满压抑的京城,她的心情竟也明朗了不少。
她的目光转而又落在车队最前方的那辆马车上,隔着十几辆马车都能看见最前方那辆马车金光闪耀的车顶。
她若是不知道,根本不相信那是一辆马车,只会认为是一座宫殿在跑。那就是傅晟泽的龙辇。
龙辇由九匹健壮的骏马牵引,整个龙辇有一间小寝殿那么大。不光内部设施与宫中的宫殿一致,连外面也有一条精雕细刻的回廊,供皇上闲暇时在龙辇外面观赏沿路风景。
龙辇的前方有十名骑马的禁卫护驾开道,两侧各有五名骑士护驾,保证一只蚊子都飞不进龙辇里。
本来何萱也是要与她一起去的,但经过那件事后,虽然傅晟泽允许太医院帮她补上了假牙,可她整个人却变得抑郁失意了,见到傅晟泽时也从未露出过笑脸,且有些畏惧的感觉。
何彦大人虽仍是吏部尚书,但在众臣中的威信却荡然无存,常有一些大臣在背地里暗暗嘲笑他。而高建翔则成了傅晟泽面前的大红人。
思及此,沈芸梦无趣地放下车窗帘坐回了车内的软塌上。她从旁边的小柜子里取出一盒点心,再给自己倒上一杯石榴汁,惬意地靠在软垫上吃着喝着,全当这次是外出郊游了。
吃着吃着,她的心绪又飞到了车外。因为薛瑾瑜的马车也在车队中,就在她前方隔着五六辆马车的地方。自从那晚与他决裂之后,沈芸梦就再也没有见过他。
听林煜琛说,薛瑾瑜那晚淋雨后回府发高烧烧了一夜,一整夜都在痛苦地说胡话。直到第二日上午他的体温才渐渐平静下去,又过了一天之后才转醒。
醒来以后,昌国公担忧地询问他发生了什么事,薛瑾瑜却如同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轻描淡写地告诉昌国公自己只是喝醉酒又淋了雨,休息几日便能康复。
果真如薛瑾瑜所言,他仅在府上休养了两日身体便好了起来,还是如往常一般在生意场上潇洒自如。只是每次去谈生意都会贪杯,喝得酩酊大醉地回府,不停说着胡话,必须要抱着他的香囊和折扇才能入睡。
沈芸梦听后怔了良久,却什么都没说。但林煜琛能从她平静的眼中看到她的心,那是一颗已经枯萎的心,一颗被埋在永冬中的心。
林煜琛很想做些什么让她重新积极乐观起来,可他却不知道该做什么,或许他根本就不是那个能让她快乐的人。
忽然一阵嗒嗒的马蹄声响起,打断了沈芸梦的思绪,由远及进向她这边传来,奔到她的马车旁时便停了下来。一个沉稳冷峻的男子声音在她的马车外响起,“沈女官,皇上有请。”
傅晟泽想要见她时,便会派林煜琛来接她。沈芸梦放下手中的点心和饮品,用帕子擦了擦手,便掀起车帘探出身去。
马车外,林煜琛身着一袭黑色软甲,器宇轩昂地坐在一匹枣红色骏马之上。阳光洒落在他的软甲上,折射出绚丽的流光。他坚毅秀美的面庞,配着他健硕高大的身躯,一瞬间令沈芸梦惊叹,原来阳光下的他竟也是如此耀眼夺目。
“麻烦林统领了。”沈芸梦对他浅浅一笑,向他伸出手去。
林煜琛恭敬地向她一点头,道了声“冒犯了”,便握着她的手将她轻巧地拉上自己的马背。
沈芸梦坐在林煜琛身前,林煜琛双手从她腰际伸过紧握着缰绳,尽量不碰到她的身子。他扯着缰绳待马儿调转方向后,双腿一夹马腹大喊一声“驾!”,马儿便载着他们向龙辇奔去。
尽管沈芸梦的马车距龙辇有将近二十辆马车的距离,但若骑马赶去,便也仅有片刻的功夫。而这片刻的功夫,却是林煜琛梦寐以求的时刻。
林煜琛很少有机会能离她这么近。小时候跟她在一起练武时,起初她总是能将自己打翻在地。但渐渐地,他的武艺越来越强,能够将她打倒时,他却不敢对她下手,总是暗中让着她,希望她能一直这样陪他练下去。
可还不过一个月,某日林煜琛赶去练武场时,沈芸梦却只留下了一张字条:“你如今的武艺已经在我之上,我不能再陪你练习了,以后会有更强的高手陪你练习。”原来她早就看穿了他的意图。
此时此刻,她就坐在他身前,她的背紧贴着他的胸膛,她的长发随风轻抚着他的脸,若有若无的香气自她的脖颈飘进他的鼻端。林煜琛那常年绷紧的嘴角,不知何时竟爬上了一丝清浅的笑容。
美好的时光总是如此短暂,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林煜琛已将沈芸梦送到了龙辇旁。傅晟泽正与平阳王及两位大人一同站在龙辇外的回廊上交谈着。
其中一位年轻男子自然是高建翔,另一位老臣颇有几分仙风道骨之感,正是钦天监李大人。而立在傅晟泽左手边那位身穿玄色阔袖蟒袍的中年男子,正是当今圣上的大伯平阳王。
平阳王年近五十,却依然精神抖擞。他身材挺拔魁梧,面若朗月,气度非凡,面上总是带着慈眉善目的笑。面容虽与傅晟泽不大相似,但那上位者独有的高贵气质却与傅晟泽如出一辙。
见他们到来,傅晟泽眼眸一亮,笑着道:“芸梦快上来。”
围在龙辇四周的骑兵为林煜琛的马让出一条路来。林煜琛将马骑到龙辇的台阶跟前,扶着沈芸梦的腰助她跳上龙辇台阶。
一旁高建翔瞧见他们亲密的举动心中一动,立刻想到了两个月前他在永兴宫看见的那一幕,不禁露出一抹不可捉摸的诡笑。
沈芸梦踏上龙辇台阶,自台阶登上回廊,微微福身施礼,“臣女参见皇上、平阳王。见过李大人、高大人。”
“这位就是礼部尚书的千金沈芸梦?”
沈芸梦微微抬起头,见平阳王正兴致勃勃地望着自己。但她还是守着礼节恭敬地答道:“臣女正是。”
这平阳王可以算是沈芸梦唯一的亲人,见到平阳王,她的心中不可谓不激动。可平阳王并不知晓她的身份,因此她也不能表现出任何超出目前身份的表情。
平阳王手捋胡须,嘴角擒着一抹笑意连连点头,“果然不同于寻常女子。皇上对你可是评价颇高啊。”
沈芸梦淡淡地笑道:“王爷过奖了,臣女多谢皇上厚爱。”
“连皇伯都觉得她不错,那朕挑人的眼光可是越来越好了。”傅晟泽戏谑地笑着,又侧身向钦天监问道:“你看她如何?”
钦天监自见到沈芸梦起便有些紧张,他可没有忘记这位姑娘的八字跟皇上有多么相克。他们竟然还能在一起几年相安无事,简直是奇迹啊。
听见傅晟泽的问话,钦天监方打起精神,恭敬地作揖道:“回皇上,沈女官清秀圣洁、气度高华,可胜任此职。”
沈芸梦疑惑不解地望着傅晟泽,担心他是不是又要整出什么幺蛾子。
傅晟泽见到她的迷惑的眼神,笑着解释道:“是这样的,在封禅大典时需要一位少女为朕燃香。李大人说这位少女须是刚满十六岁的处子,且八字要与封禅大典那日相和。朕便想到了你。既然李大人也同意,那么就由你来为朕燃香了。”
沈芸梦含笑谢道:“能为皇上燃香是臣女的荣幸。”
“沈女官年纪轻轻便得皇上青睐,实在是令微臣好生羡慕啊。”傅晟泽身旁的高建翔忽然阴阳怪气地说了这样一句。
沈芸梦平日除了公事之外从未与他多做接触,但他撤回了给何家的聘礼之后,沈芸梦便对他的印象很不好。因而她只是客气地回了一句,“高大人才是青年才俊,前途无量啊。”
傅晟泽不耐烦地打断他们,向沈芸梦道:“好了,你回去休息吧。等到了崇山你再为燃香做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