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昂首,发髻上一只描金点翠凤簪在晨光下泛着冷冷的光。她正了正凤袍,心中已想好了对策,从容进殿与傅晟泽交锋。
大殿之内,傅晟泽端坐于殿首,黄兴跪伏于地,看他衣饰整齐,应该未被用刑,太后的心安定了几分。
傅晟泽见太后进殿,忙起身请安,“母后万安。您此时过来有何事?”说着他命扶着太后的胳膊伺候她在软塌上坐下。
太后敛衿坐正,关切道:“哀家还想问问皇帝呢。你大病未愈,理应卧床静养,怎还要操心这些事呢?”
傅晟泽和顺地笑,端的是一幅孝子的模样,“母后,儿臣这几日感觉身子舒坦多了,也有精神了。近日听到宫内有人讹传鬼神之说,便请了黄大人过来问问。也不费什么心神。”
宫女为太后端来一碗银耳莲子羹,刘嬷嬷端起粉彩牡丹纹瓷碗伺候太后优雅矜持地喝了几口,随后太后漫不经心道:“哦,那么黄大人查出是谁在散布谣言了吗?”
黄兴浑身一抖,身子伏地更低,“微臣无能,未能查出。”
傅晟泽将手中的菊瓣翡翠茶盏重重往梅花朱漆小几上一放,“胡说!不就是黄大人自己喝醉酒后说出那种话的吗!”
太后的动作一顿,推开了银耳莲子羹,仿佛这才回过神来,“皇帝说黄大人酒后胡言?这么说黄大人在当值期间擅自喝酒?这是该当重罚!”
傅晟泽接口道:“当值期间擅自饮酒确实该罚,但黄兴居然说出容妃的孩子没死这种话,儿臣便不得不问一问,他为何会这样说。”
太后忽然发出一声轻笑,“呵,皇帝自己都说了黄兴是饮酒之后胡言乱语,既然是胡言乱语,那定然不是真的。且宫里的人都知道,容妃是难产而亡,那么她的孩子定然是死了,怎么会没死呢?你说是不是啊,黄大人?”
黄兴连连点头,“是!太后说的极是!微臣在宫内当值时喝酒罪该万死,但微臣真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那些话只是酒后疯言,请皇上勿要入耳。”
太后又劝道:“皇帝,这种无根无据的事,再探究下去更会引合宫不安。还是哀家将黄兴带回责罚他喝酒一事,然后平了这些流言吧。皇帝你好好休息,凡事有哀家在呢。”
傅晟泽无法说动太后,便只好妥协,“母后圣母,儿臣一切听母后的。”
太后满意一笑,望向黄兴,“神影卫统领黄兴因当值期间饮酒,停职一月,扣半年俸禄,回府好好闭门思过。”
黄兴俯首称是,太后再不看他,起身广袖一挥,昂首傲然走出永兴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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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兴被太后带走后,太后又连连嘱咐他停职思过期间不得再出幺蛾子,有任何情况及时向她禀告,这才放了黄兴回府。
回府之后,黄兴想起这几日发生的事,心中后怕不已。若是外人知晓容妃的孩子本来没死,而是之后让太后派神影卫杀死的,太后一定得杀了自己不可!他虽是杀人不眨眼的神影卫,但对于这个经历了王朝更迭,一手将先帝与当今皇上攥在手中的女人,他不免还是有几分惧怕。
因而黄兴在思过期间,越发地谨小慎微,白日在府中练武,夜晚便捧着书卷在灯下静阅。夏国规定神影卫不得成家,因此黄兴府中只有两名仆人照看,愈加清静冷寂。
这一晚,黄兴照例坐在窗边的软塌上,借着烛灯夜读。夜深人静,偶尔传来一两声寒鸦孤鸣,更衬得这夜晚幽寂无声。
忽然,小几上的烛焰微微晃动了一下,五官灵敏皆异于常人的黄兴立即意识到不对劲。虽然窗外还是静悄悄的,但他还是感觉到了有不速之客闯进了他的府中。
果然,片刻之后,两声凄惨的尖叫响起。黄兴撂下手中的书敏捷地从窗口一个跟头翻出了房间来到庭院之中。他听出来了,那两声惨叫就是出自自家仆人之口。到底是什么人,活腻了闯到他神影卫统领的府中闹事!
正要寻声而去,却见庭院尽头圆拱门处闪出一个黑影,右手提着一把长剑,立在那里一动不动。
“你是何人?”黄兴不慌不忙地沉声问道。他想去找,这人倒自己送上门,真是找死。
那人不回答,而是一步步从容地向他走了过来。黄兴一时愣住了,这人走路的步伐稳而轻,未见丝毫畏惧颤抖的形容,而看他的轮廓,竟让黄兴有种熟悉的感觉。随着那人越来越近,他周身散发出的灭杀一切的气息,越发地令黄兴不安。
“停下!你是谁!”黄兴右手已握住了腰间的剑柄,对那人低吼道。
只见那人又向前走了一步,站定,恰好暴露在了明亮的月光之下。他慢慢抬起头,用深邃又冷若冰霜的眼睛盯住了黄兴,如黑洞一般将黄兴的勇气瞬间吸走。
“曹铭!”黄兴一声惊吼,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又鼓足了勇气撑住身子,定定立在当地,“你竟然还没死!”
曹铭嘴角紧抿,恶狠狠地望着黄兴,“要不是我当年舍了这条胳膊,我也活不到今日。”
黄兴一震,便注意到曹铭左小臂的衣袖空荡荡的,随风抖动着,原先的震惊也渐渐平复,“原来如此。当年你被落下的巨大山石所压,只剩左小臂露在外面,我们都以为你被压死了,原来竟是金蝉脱壳。”
黄兴冷笑一声,眯起眼道:“你在外面躲了十二年,为何今日又来送死?”
曹铭依旧是一幅傲然冷冽的模样,“我来只是为了告诉你一件事。容妃之子没有死。”
黄兴又是一怔,“什么!你不是早就将他杀死了吗?还拿了玉珏交给太后…”
“我当年错杀了另一个孩子,而容妃的孩子活了下来,且她已经长大,要回来找太后报仇了!”
黄兴心底张惶不已,面上却还是一副不以为然,“报仇?呵呵,就算他将自己的身世昭告天下,又有谁会信?如今不是看血缘,而是看实权。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如何斗得过手握实权的太后?”
曹铭轻蔑地一笑,“黄兴,你知道你最大的缺点是什么吗?”见黄兴脸色骤变,曹铭满意地笑笑,“就是轻敌。因为你轻敌,我才活到了现在。如今你又如此轻敌,看来离死也不远了哈哈哈。”
黄兴怒道:“我就先杀了你去给太后邀功!”
“不用你动手!”曹铭喝道,忽然右手一翻将手中的剑直直插入自己的心脏,刹那间血光四溅,染红了黄兴的眼,“我既然来…就没想过走…”
黄兴一时也愣在了那里,看着曹铭颓然倒地,撑着最后一口气喑哑道:“将我的话…带给太后…让她…让她…”
最后一句话还未说完,曹铭已断了气。黄兴怔怔地望着曹铭的尸体,脑海里不住回想着他的话,“因为轻敌而死…”。
是啊,即使容妃之子没有实权,但他活着对太后来说就是威胁。这件事就算不是真的,也要告诉太后,让太后有备无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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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定主意后,第二日待夕阳落山之后,黄兴趁着夜色悄无声息地潜入皇宫面见太后。
太后见他不复往日的从容淡定,心知定是发生了大事。她披着茜红色牡丹花披肩,手中抱着掐丝珐琅花鸟手炉端坐在美人榻上,沉声道:“说吧,出了什么事?”
黄兴伏地重重一磕头,“太后,昨晚曹铭来找微臣了。”
太后一愣,旋即又一笑,“他昨晚上托梦给你了?”
黄兴微微抬首,深吸一口气道:“微臣倒是想那是个梦,但…那真的是曹铭,他当年没有死!”
太后眼中精光一闪,将桌上的芙蓉白玉茶杯狠狠地向黄兴的脑门掷去,“咚”地一声,茶杯将黄兴的额头砸出一个大口,满满一杯滚烫的茶水淋了他一脸,和着血水一齐自他的面上流下。
太后浑身止不住地颤抖,却还控制着语声,目眦欲裂地低吼道:“他怎么可能没死!当年不是你亲手将他杀死的吗!”
黄兴顾不得额头的疼痛,伏在地上鼓足了勇气才将曹铭如何金蝉脱壳的过程给太后说了清楚。太后原本惊惶恼怒的气息渐渐平稳,却又想到另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曹铭为何要找你?他对你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太后终于问到了关键之处,黄兴缓了缓急促的呼吸,抬起头神秘道:“太后,曹铭此次前来送死就是为了传递一个消息,”他顿了顿,见太后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便献宝似的压低声音道:“他说,当年容妃的孩子没有死,现在已经回来了。”
太后心口狠狠地一揪,仿若惊雷在她脑中炸响,右手不自觉地捏紧了胸前的衣襟,青筋暴起,“此话当真!当年曹铭不是都将玉珏拿回来了吗?那孩子怎么可能没死!”
“回太后,微臣也不清楚,曹铭说他当年误杀了另一个孩子,而容妃真正的孩子现在已经回来了,并要替爹娘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