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中府城,南郑。
当李国翰率领着人马沿汉水南岸行军八十里,在南郑上游不远,搭浮桥渡过汉水,正要进南郑城时,前锋塘骑慌忙赶回来。
“南郑城,城上已经是日月旗!”
“明军,明军夺了南郑。”
还坐在浮桥南岸马札上,一脸疲惫的李国翰正在跟随军师爷商议如何给北京禀报这场战斗,听到这个消息愣在当场。
“他们明明还在上游,难道会飞?”
李国翰还以为是朱鹏飞派兵抢占了南郑,但塘骑告诉他是另一支明军,他们打出的旗号是川贵行营,将旗打的是张字。
李国翰沉默了。
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再探!”
题本没法写下去了,李国翰起身,催促全军赶紧渡河。
他骑马渡过浮桥,让人赶紧在北岸布阵。
果然,清军塘骑出现在南郑城下,很快引来了明军的夜不收。
一队夜不收明骑远远赶到,停在远处打量着他们。
数十满州八骑冲上去,那队明骑居然没跑,他们在相距北岸军阵二里远,展开了骑射,双方奔驰追逐,往来攻击,打了一会,居然互有伤亡。
最后那支明骑扬长而去。
清骑折了十余骑,反倒是有些灰头土脸。
鳌拜闻讯率骑兵赶到时,李国翰已经率兵赶到了南郑城数里外,再次列下军阵。
而城中明军也并不畏惧,居然也派出了一支人马出城列阵。
当李国翰、鳌拜、徐勇等几次看着对面的旗号时,也不由的有些惊讶。
除了那醒目的日月大旗。
明军阵前还出现了许多旗帜,比如有的书写着御营川贵行营,有的书川贵行营提督张。还出现了诸如五省总统秦等旗号。
“那个红甲大将,好像是个女人,难道真是秦良玉?”
“可能就是她。”
明军背靠南郑城,左侧又倚汉江而列。
明代的南郑城,是在嘉靖年间大规模整修加筑过的,不过明代南郑城,大体上的格局还是洪武初大修时奠定的,当时是周九里多。
嘉靖、万历年间都大修过,天启年间,因建瑞王府,往北扩建了不少。
城墙四面的护城河,是万历年间重修的,阔十丈,深一丈八,由城北引山河堰水而入,河畔还栽了芦苇。
朝阳、振武、望江、拱辰四座城门,均在嘉靖年间包砖加固,并新增大小炮台,城门是二重城门,加瓮城。
有吊桥,城角有了望台。
因嘉靖时汉中府城人口多,在城外东关形成了大片居民区,所有后来便又加建了东关土城,与府城互为表里,遥想呼应。
可以说,整个汉中府城南郑,其实还是很大很坚固的。
之前贺珍守汉中,李过他们殿后撤退经过,贺珍降清,凭城阻击,就让李过等非常难过,最后不得不转往川北借路南下湖广。
而贺珍长安兵败,退回来时马科却又复降清军,凭城拒守,贺珍不服气来攻,还损兵折将不少,最后也只得愤愤而去。
但此时,这座大城,居然已经落入明军之手。
城上明旗飘飘。
明军还出兵城西,摆开军阵。
李国翰阴沉着脸,气的说不出话来。
跟阳平关一样,清军丢失大城、险关,都是因为把兵调去定军山了。
谁能想到明军会突然就杀过来了。
要说这南郑城里,也还有些守兵、民壮,怎么就没半点反抗就被夺了?
这张献忠没彻底歼灭,让他们突围跑了,结果现在关、城皆失,反倒是陷入了极难境地了。
望着那城,望着那军阵。
明军气势正盛。
反倒是清军,此时很是萎靡。
“秦良玉那老太婆来了,这仗怕是不好打了,白杆兵很难战。”
“还有川贵行营张世鹏,那是张国维的儿子,几千人马,听说也很精锐,之前可是把川中各路明军都给整平了,张献忠都不敢跟他们打。”
几将左瞧右看,都看不出什么破绽来,反而是越看越没什么信心。
最要命的是,他们此时大战一场,也是伤亡不小,而且兵马疲惫,明军却已经抢占城池,占有先机。
加上上游还有一路明军,抢夺勉县,这让他们万分被动。
“既然他们出城来战,那就跟他们打,我不相信这些明军,还突然间就一个个有征善战了,都是些手下败将,还怕他们不成?”鳌拜很不客气的道。
徐勇几人都不想打。
看士兵们的士气就知道,萎靡不振,甚至许多士兵都还来不及包扎伤口。
而且他们围定军山时,阳平关和南郑城加勉县城,都存了不少从各地转运来的粮草器械军资,定军山营地并没多少粮草。
当时也是考虑到城中好存储,可现在却成了粮草不济。
对面的明军阵前。
人马齐整,虽然也是刚到不久,但拿下南郑城没费什么力气,凌晨时,城中内应提前动手接应,狗汉奸们还来不及反应呢,城中已经四处火乱,一片动乱,然后城门就被控制在内应手中。
明军前锋潜伏到城外,见到信号立马杀到,迅速冲入城中,很快就控制了城中局势。
那些狗官不少被暗杀、控制,团练壮丁甚至都没组织起来。
“幸好赶上了,再晚半日,我们都错过这好机会了。”
身披铠甲的老将秦良玉望着鞑子,有几分庆幸。
张世鹏看着清军,却是隐隐亢奋,其实张能奇借路经过后,他们就已经也紧随而来了,只是路难行,他们也没急。
蚂蚁搬家一样的往汉中偷偷潜入,汇集了两万多人马,一直在静侯时机。
张献忠比明军预计的坚持的时间还长些。
好在他们也还是及时赶到,趁虚抢占了汉中府城。
“算算时间,也不知道国姓爷到了没。”
“应当还没到。”
两人骑在马上聊天,很淡定。
在他们身后,是足足八千士兵,有川贵行营的,也有总统标兵,也有忠勇镇白杆兵,杨展、秦翼明诸将各统精锐,士气很足。
何况他们后面的城头上,还有经略文安之督师,土城和府城里有八千人马,甚至汉水下游为的河湾里还藏着许多船只,有两千人马为奇兵。
虽然他们没能携带大炮过来,但是小炮还是有不少的。
兼之军中火枪手也不少,这仗他们也是跃跃欲试。
“请蜀国公回城上替末将压阵,这里交由末将指挥便好!”张世鹏对秦良玉道。
“城上有文经略坐镇便好,本总统就在前线指挥。”
秦良玉虽七十多岁,但却不服老,此时看到鞑子,越发不愿退后,当年浑河血战,鞑子欠他们白杆兵的血债,还没偿还呢。
“当年浑河血战,川浙两军战前在通州发生火并,导致浑河之战时没能互相配合掩护,最终被鞑子各个击破。
今日我川军白杆兵,与你们浙东来的御营,再次并肩携手,希望这次能够好好配合,一血前耻,共报大仇!”
张世鹏敲打着胸膛铁甲锵锵作响,“请蜀国公放心,此战不分御营还是川军,咱们携手并战,请蜀国公主持,我为副将。”
行营不受总督、巡抚等节制,但现在张世鹏却主动把指挥权交给了秦良玉。
当年秦邦屏、马麒麟率领的白杆兵三千,加上酉阳土兵四千,吴文杰等川兵,以及周遇吉等的兵,共计一万五千余,在浑河血战惨败。
对秦良玉来说,这是难以遗忘的血仇大恨。
当年浑河畔,辽东铁骑、川军、浙军三支人马,本该携手并肩的,结果还在关内通州时就已经内讧,双方铳炮齐发,激烈战斗,打的城中民房商铺都倒塌无数。
浙兵跟蓟镇兵又不合,所以后来战斗时,川军渡河布阵,浙兵却在对岸立营,两军隔河布置,本身就是意气用事。
面对张世鹏的信任,秦良玉很感激。
当年若是川浙兵有这等信任,也不会败了。
“我军既然抢夺了南郑城,那么出城列阵,也只为守城,张提督御营在左,我率川军在右,左右呼应,互相支援。”
只要城里有足够的兵力,那么守城一方都不该被动的把自己堵在城里,必须得出城依托城池,甚至在城外建立据点堡垒,这样才更有胜算,占据主动。
秦良玉是老将,她力主出城应战,文安之全力支持。
文安之一万人马,分为两路,分驻府城和东关土城。
秦良玉和张世鹏各统四千战兵,在城西列阵,总督张岱领两千奇兵埋伏在下游河湾水上。
拥有两万人马的明军,明显占有很大优势。
只要不浪,能够互相配合,那就立于不败之地。
虽然他们还不知道朱鹏翼也已经成功夺取了阳平关,并赶往勉县。
秦良玉的作战核心就是倚城背水,列阵迎战。
鞑子敢来,就防守反击,不来就守着。
八千人马,以营为单位,组成军阵展开,枪盾在前,弓铳在后,两翼还各有一支轻骑。
两军相距里许。
李国翰和鳌拜等观看许久,觉得没有把握,却又有几分心有不甘。
毕竟秦良玉名头虽大,但也是他们八旗手下败将,白杆兵也不止一次败在他们手下。
而且他们刚大败了张献忠,所以此时虽疲惫,但又还是比较有自信的。
觉得被明军趁虚夺城,刚夺了阳平关,现以夺南郑城,十分愤怒。
“明军城外列阵者不过七八千人,我军现在除去伤者,能战者起码是他们一倍以上。我认为,可以把这些兵分为两翼,各七八千人。”
“等盾车、棉甲、盾牌等就位后,盾车在前,步甲在后,以弓箭火枪掩护,骑兵在两翼策应。”
清军的盾车攻坚破阵战术还是很强的,盾车、盾牌配棉甲,有很强的防御能力,再加上他们的劲弓重箭和火铳,再加上火炮,正面的野外对战,明军很少顶的住这攻势,只要破开阵形,到时骑兵再冲杀过去,也就彻底赢得胜利。
当年在关外,关宁军都顶不住这样的攻势。
简单的商议过后,最后决定由固山贝子屯齐领两千蒙古八旗,固山额真韩岱领两千八旗满州,赵光瑞领两千八旗汉军,张勇领两千陕西绿营,共八千人马为右翼,率先发动进攻。
李国翰领左翼策应,而鳌拜仍领一支满州精骑预备。
······
韩岱是满鞑宗室,虽然爵位不高,但也是年轻一代里的勇将,他回到阵前,立即下令展开强攻,要一举撕开南蛮的阵线。
“盾车还在后面,没有全部过江,大盾有些也还随在后面。”一名军官告诉韩岱,现在盾车还没就位,需要大约半个时辰,盾车、大盾等就都能就位了。
另外他提议,将士疲惫,正好让士兵休整一下再攻。
可韩岱等不了,他觉得这些明军跟张献忠的西贼没什么区别,甚至可能还不如纵横天下多年的西贼。
“军中不是有些盾车已经过来了吗,有这些就足够了,何须等所有盾车过河,剩下的盾车就留给左翼好了。”
韩岱一声令下。
让汉军打前锋,推着不多的盾车在前,后面用盾牌补上,掩护步甲执弓在后,直接压过去。
这种战术,清军入关前入关后都一直用,尤其是在入关后,基本上就没有失败过。
盾车就算不多,可清军身上的棉甲有很好的防御能力。
把甲都披上就行了。
“他们在我们的箭雨下,顶不住多久的!”韩岱自信的喊道,屯齐负责统领蒙古骑兵,两翼掩护,面对同是宗室的韩岱,他并没有反对这个部署。
号角响起。
清军没有半点等待,就发起了进攻。
李国翰看到出动的右翼,皱了皱眉,却也没派人叫停。
“去催下后面的盾车,赶紧运过河。还有,所有人都把棉甲披上。”
一名佐领道,“右翼这一个猛冲,就能把这些南蛮子打的屁滚尿流,我们也许根本用不着披甲,要不然刚穿上就又得脱下,这么热的天,大家又刚急行赶了两天路,都疲惫着呢。”
李国翰瞪了他一眼,可那满州佐领并没有怎么畏惧。
李国翰知晓这是因为自己是镶白旗的汉军固山额真,而且还是多尔衮的心腹,在过去,他这个汉军旗固山额,自然也地位挺高,在豪格、吴三桂等先后离开后,他暂代主帅之职,也是应当的。
可多尔衮突然病逝,他两个兄弟又都死了,虽然多尔衮仍被追封皇帝,但谁都知道,李国翰现在已经是没了靠山的狗。
那些满州贵族,又怎么会听从于他。
就如屯齐和韩岱,还有鳌拜,他们就都不怎么把李国翰放眼里,所以李国翰明明要求右翼准备好盾车,披好棉甲等再进攻。
但韩岱直接就出击了,不仅没等后面的盾车,甚至有不少清军,连棉甲都没穿,就跟着冲了。
跑一路,太热,棉甲又重,他们都没穿在身上,现在突然出击,一时来不及,也就干脆懒得穿。
所有人都觉得,一个冲击,就足够击溃明军阵形了。
又何必费那劲,受那罪呢。
等攻城的时候,再穿上棉甲举着盾牌,缩在盾车后面也不迟。
“杀!”
右翼步骑大喊着冲向明军。
本来应当是做为步兵两翼掩护的两千蒙古轻骑,居然在贝子屯齐的率领下,凭借着马匹速度优势,居然跑到前面去了,然后干脆也不等步兵,更没通知韩岱的满八旗骑兵,直接就对着明军阵列发起冲锋。
大有要抢功争先之意。
这些八旗蒙古骑兵,在满州军官的带领下,如潮水般直冲下明军。
千骑狂飙。
大地动摇。
这气势,确实夺人心魄,慑人心魂。
明军防线。
张世鹏策马来到了阵前,“举枪!”
“举枪!”
“弓箭手、火枪手准备迎敌!”
“杀敌有赏!
“后退者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