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愿前往洛南道,主持议和……”
无奈,太常卿王望自认倒霉,领了出使的差事。
他尚存一些忠君爱国的念头,又想着自己挤入了崇明帝亲信班底之列,崇明帝再怎么也不会卖他,所以才提出了一个解决问题的办法。
没曾想,崇明帝竟刻薄寡恩到了这个程度。
一旦议和的秘事泄露,天下哗然,他王望……就是有十个人头也不够砍的。
“王爱卿……”
“议和成功之后,朕重重有赏。”
崇明帝也觉自己有些薄情,又说了一些安抚话。
……
另一边。
短短一个月内,四明山就已攻下了洛南道全境。而徐行也借兵盛,提十万兵马来到了有“横跨两府,遍地僧田”之称的悬济寺。
这武学大派、千年古刹位于珞珈山的山顶。
从山脚下向上仰望,便见一座青山拔地而起,蜿蜒的山路中随处点缀着一座座庄严肃穆的庙宇,隐蔽在林间。
不时有香众攀山而上。
直至遥望到山巅,便可见到一层崖刺天、横列若屏的巨大佛寺,似乎是有人特意用大法力削平了整个珞珈山,建造了这一佛寺。
“悬济寺、逍遥门并称为天下武学泰斗之地。”
“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徐行下马,对出面请降的悬济寺主持空海大师拱手一礼,态度随和。
知道悬济寺真正的底蕴后,他可不会轻易对悬济寺无礼。
“天王……似乎修炼了我寺功法?”
空海大师本来打算随意应付凡俗叛军,舍弃一些金银让叛军退兵就行。然而让他没预料到的是,这个刑天王身上竟然散发着一种佛门内功的祥和气息。
与悬济寺的镇派功法《八臂明王经》隐隐相关!
甚至真元的精纯,还远在他之上。
“不瞒空海大师……”
“本王修炼的功法正是贵寺的《八臂明王经》。”
“这功法是前义军盟主尚和尚赠予我家大哥悼天王的……”
徐行打蛇随棍上,当即道明自身功法来历。
争夺天下,踏入仙门最关键的一步,就是取得悬济寺的支持。飞羽仙宫的外门势力中,悬济寺是颇为强大的一支。
能帮他挡住来自凤溪国太祖的压力。
“如今本王修为已到先天。”
“今日之所以来贵寺,所求者,非是金银财物,而是《八臂明王经》的后续功法。”
他又补了一句。
意在阐明自己资质,以免和悬济寺发生不必要的误会。
“尚和尚?”
“应是三戒吧?”
空海大师先痴愣了一下,然后释然的笑了笑。
以悬济寺的实力,真要去抓一个叛寺的僧人,委实不难。只不过尚和尚叛逃出寺后,成了反贼,他们悬济寺也不想太过引起天下注意,于是在寺内就将此事压了下去。
至于功法泄露……。
悬济寺缺的不是功法,缺的是修炼功法的人。
先天境界何其难也。
真经即使流落到了寺外,也不见得有人能修行成功。即使真的修炼成功了,后续功法还不是得跑到悬济寺求取。
这也是变相给他们悬济寺增强实力。
故此,尚和尚叛寺偷取真经一事,渐渐地就不了了之了。
“等等……”
“天王刚才说自己突破了先天?”
“以八臂明王经突破的?”
间隔了两三息后,空海大师终于反应了过来。
《八臂明王经》内外兼修,确实是顶尖功法不错。可以此功法突破先天,却也比普通的功法困难了一些……。
眼前的刑天王看模样也才二十来岁,不满三十。
哪怕自幼修炼此功,也不见得能突破至先天。
七年前,尚和尚叛寺,带走了《八臂明王经》。也就是说,徐行最多只有七年时间修炼此功。
区区七年光阴,如何能到先天之境?
“莫非……”
他心里隐隐激动。
有了一个猜测。
“天王,可否让老衲把脉一看?”
空海大师压制住内心的不平静,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号。
似是怕徐行不同意,他又加了一句,“后续功法悬济寺可以给天王,只不过天王非是本寺出身,行功恐怕多有沉年积伤,若是贸然修炼……”
说到这里,他止住了嘴。
“天王……”
“空海和尚修为不弱,若让他近身,难免有所不测。”
公羊仪见状,上前劝谏。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如今的刑天王,已是天下枭雄之一,身份尊贵,堪比帝王之尊。若是被悬济寺主持空海大师近身,难免会效荆轲事,行刺徐行。
当然,这等可能性极小。
只不过身为人臣,公羊仪有提醒的必要。
“无碍。”
“空海大师应不至于对我不利。”
“倘若不利,我十万大军在此,必会血洗悬济寺。”
徐行摆了摆手,示意一旁的亲卫持盾凑近一些。
想要在悬济寺面前体现出自身价值,一昧的展示自身资质只是下策。亦要让悬济寺看到他处事的手段。不然,一个扶不起的阿斗,哪怕资质再好,在漫漫仙途中,这样的人,只会折戟沉沙,自引祸亡。
资质是投资的前提。
而处事的手段……,则是让投资人加大投资力度的保障。
“天王谨慎……”
看到这一幕,空海大师赞了一句。
故作豪勇,那只是浪掷自己的性命。徐行此般行径,看似不是英雄、大丈夫,颇为小气。可实际上,自古以来,能成就大事的人,偏偏就是这类人。
“持勇勐精进之心,行谨小慎微之事……”
“让大师见笑了。”
徐行也自我解释了一句。
苟,才是活命的王道。
能学韩信、刘邦,就不要沽名去学霸王。
以几万江东子弟与韩信几十万大军鏖战,固然勇勐。但在战场上,兵多将广、多多益善才是良道……。
甲光粼粼,在十万义军的注视之下,空海大师慢步走至徐行身边,搭脉一观。等了数息之后,他道了一声“果然”。
然后——
他向后退了半步,对徐行一躬身道:
“天王乃是明王降世……”
“老衲心悦诚服,不仅愿奉上《八臂明王经》后续功法,也愿再派八百僧众下山从龙,助天王攻取江山。”
空海做出了与命运推演中一样的决定。
扶持徐行争龙!
“若本王取得天下……”
“悬济寺可为国寺。”
徐行大开空头支票。
反正现在悬济寺的地位,已经不亚于皇室了。为国寺与否,对悬济寺来说,只是锦上添花而已。
他这一番话,只是想借此拉进悬济寺与他之间的关系。
“老衲谢天王恩德。”
空海和尚表示了感谢。
……
回到帅帐。
徐行检阅了悬济寺赠给的八百僧众,见里面有一灰袍老僧,他立即放下了心中的隐忧,开始就下一步的攻势与群臣商议。
“明公……”
“我有上中下三策。”
公羊仪一摇羽扇,做起了谋主的活计。
“上策,顺漕河而下,占据江南西道、江南东道,断掉朝廷的赋税之地。神京多勋贵、大臣,百姓多达上百万,一断漕粮,势必会缺粮……”
“到时候神京不攻自破。”
“中策,打北境的燕山道,隔绝镇北王与朝廷之间的联系,再联合关外鞑子,一同夹击镇北王的十万铁骑……”
他一口气,说出了上、中两策。
这两策之中,上策看似稳重,却也是兵行险招。
如今关外铁骑被北境鞑子牵制,所以无力分兵南下抵挡四明山义军。但若时间一久,鞑子兵退,镇北王定会南下勤王,而那时的四明山若没攻下江南两道……,虽不至于深陷死地,但东出的势头必然就此折断,日后再难东进。
后面的中策,占据燕山道,与鞑子联合绞杀镇北王的关外铁骑……,则最是稳妥。镇北王虽然兵雄,可仅靠边关,难以供养麾下大军。隔断镇北王李梁和朝廷的联系,就是断了镇北王的粮草……。
一旦十万铁骑丧亡,到时候天下都可任四明山义军纵横。
“上策、中策……”
徐行皱眉,摇了摇头。
诚然,公羊仪的这上策和中策都不错。
可于他而言,上策太缓,中策太险。
上策走的是缓缓蚕食天下之路。
而中策……,看似稳妥,可兔子被逼急了,还咬人呢。十万关外铁骑,亦不是什么善茬子。固然这些人和鞑子有血仇,可为了自家性命,与鞑子进行联合也说不定。
“明公可有什么妙招?”
公羊仪在徐行面前也不敢献丑,小心翼翼的问道。
论起天下大略,他不如徐行。
一旁在帅帐充当吉祥物的尚和尚看到这幅场景,脸色突然涨红了不少。
前半幕他很熟悉,上、中、下三策,上策和中策一一被否决。可到了后半幕,他以前的谋主公羊仪却不按照常路出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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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策虽好,可一旦我等未攻下江南,就成朝廷砧板上的鱼肉了。”
徐行指出上策的缺陷。
在关西道据城而守,四明山义军不怕关外铁骑。
然而到了洛南道这大平原……。
就是关外铁骑的主场优势了。
公羊仪和群臣点头,认同了徐行的看法。
四明山攻下洛南道虽顺利,可不代表攻下江南两道一样顺利。
“至于中策……”
徐行叹息一声,“关外铁骑抵挡鞑子有功,利在万民,我等义军,吊民伐罪,解民倒悬,虽行策可阴险,却也不能将他们逼上绝路……”
阐明了一番义军的讨伐朝廷的正义性后。
他语气一转,指明中策的弊端,“公羊先生此计虽可,却也要慎防镇北王与鞑子联合,一同南下。到时候神州必然生灵涂炭……”
“仪恐成千古罪人……”
公羊仪执礼下拜,对徐行佩服的心服口服。
刑天王和八臂法王的最大区别就是,徐行能看出他这每一条计策的缺漏,然后审时度势,进行衡量,而非优柔寡断,不愿采纳。
故此,尚和尚否定他三条计策后,他想着谋士先谋己,弃了尚和尚这个主公。
可到了徐行这里,他只会兢兢业业的进行效劳。
不敢有丝毫不臣之心。
“我意已决……”
徐行见否定公羊仪两条计策后,将士归心,存有勇气,于是道:“由洛南道直扑神京,断朝廷正统。只要神京一下,皇帝身死,镇北王必然献表纳降,以图旧状。尔后其余各道,我等再慢慢蚕食……”
不断宋刀龙脉,他迟早是一死的下场。
与其行缓事等死,还不如冒险一把!
况且,他行事也不是毫无计划。
只要神京一下,失去了朝廷这个正统。不管是他,还是镇北王,皆是地方势力的一员,都可以前去争夺天下,只不过他更有把握……。
其外,未扫平天下之前,只要四明山一直供给镇北王粮草,镇北王不会轻言叛乱,以免腹背受击。
“明公良计,我等谨遵明公旨令。”
公羊仪深深一拜。
其余帅帐中的各将领,亦是一一领命。
然而——
就在这时,门外有卫兵来报,“天王,太常卿王望来使,意欲求和。”
营中众将瞬间面面相觑。
他们刚定下攻打神京的策略,崇明帝就来乞和了?
“天命在四,不在一。”
“这是天命助我……”
徐行先是一愣,随后哈哈大笑。
常吉、公羊仪等文臣武将见此怔了一下,不明徐行意图。不过他们却也不愿扫了刑天王的兴致。于是也一同开怀大笑,笑声贯彻整个帅帐。
不一会。
太常卿王望小心谨慎的步入了义军帅帐。
“徐使君……”
“尔食尔禄,皆受皇恩,何以欺凌生民,做盗贼事?”
“汝若不退兵,陛下盛怒之下,必夷你三族!”
见传说中的刑天王气质若一书生,并非传言中的那般凶恶,青面獠牙。太常卿王望也提起了一丝勇气,挺起胸膛,对徐行大声质问道。
总不能他刚一进来,就摇尾乞怜与四明山乞和。
这样的话,哪怕是他侥幸功成,回到了朝堂,亦是一个死字。
“王大人……”
“卿本良臣,奈何跟了庸主。”
徐行没理睬王望的喝问,而是话题一转,贬低起了崇明帝。
“这……”
太常卿王望顿时哑口无言。
他心里也认定崇明帝是个昏君庸主,要不然岂能派他这个提计策的人前来出使乞和。
只不过他尽管内心赞同此言,却也不敢附和徐行的话。
“借卿人头。”
“助我一臂之力。”
徐行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此话一出。
太常卿王望顿时吓得倒退数步,“徐使君,不不不……,刑天王,自古两国交战,不斩来使,我是天使,是钦差,你不能杀我。”
他被徐行这一句话,吓得够呛。
好端端的出使,直接成了鸿门宴。
“非是本王杀你。”
“而是崇明那厮会杀你……”
“王大人,一路走好。”
徐行没有解释,让亲卫将太常卿王望带下去,赶出帅帐。
等太常卿王望一走,他目光看向鬼一手,“传播谣言,崇明帝不顾江山社稷,意欲与徐逆乞和,太常卿王望就是证据。”
鬼一手为五虎堂五虎使之一,专门负责朝野情报。
“是,属下尊令。”
鬼一手领命,走出帅帐。
“臣恭喜明公……”
“有王望的人头,神京……不难矣!”
帐内的公羊仪闻言眼睛一亮,明白了徐行刚才大笑的原因,于是拱手祝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