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嫄坐在屋中，盘点着今年宅中庶务，一笔一笔，清晰明了，翻到另一本崭新的，只写了为数不多几页的一本，手顿住了。
这本册子，封面写着——关苑。
册子很干净，记着的都是下人用事，唯独几笔写着份例送予李如若的，都被退了回来。
林嫄原以为，这个女人明面上的数额少，她瞧不上，江南博私底下给定然全收了，可听那边的婢女们传回来说，李如若除了日常衣物，旁的都不要。
李如若并没有因此短了缺，远在江宁府的无仪坊每月都会送来银钱。
“夫人，二姨来了。”林嫄的贴身婢女阿宋道。
“嗯，让她进来吧。”
二姨何氏入内只是象征性的行了礼，便做到林嫄旁边的一处圆凳上，她看到林嫄手中捧着那本册子，从她手中接过，翻看了两眼。
“这李如若可真是让人挑不出错处呀，本还想伺机说她与青楼不干不净，谁料到摇身一变，使女变成青楼的老板，江氏也是商户，能耐她何。”何氏一脸懊恼。
“若不是官人周旋，无仪坊余氏去年秋天就处斩了，哪能拖到今年，也是她命大，新皇登基，大赦天下，如今也都放回去了，余氏给的，李如若也没要，不过日常送些东西来，这点东西都算不得什么，也不能经我的手。”
见林嫄话语虽然平淡，脸色却不大好，何氏便道：“李如若入门也快一年了，还未正式拜见过夫人，可要趁着中秋，让她搬入老宅？”
林嫄望着何氏，意味不明：“她不在老宅，官人得了空闲就会去瞧她，她若是在这里，只怕就没你我的之地了。”
“夫人，妾为婢，人到自己眼皮子底下关着，总好过放出去，做了什么还要托人打听，官人本就不常在杭州府内，今年是新皇登基，官人外地的事务都拖延了处理，这才在杭州的日子多了起来，可您瞧，官人闲了下来，可都在关苑呢，若是进了这老宅，还不都是您说了算吗？”
自古妻妾等级分明，妾本就该在妾的跟前侍奉：“我有什么办法，我若有一子，何须受这样的冷眼，李如若我管不着，官人也不许我管，进了门又怎样，平白受气罢了。”
林嫄把何氏手里那本写着关苑的册子夺回，合上，拍到桌上。
“再不管可就来不及了，夫人掌内务，关苑那位可都日日跟着官人身边，出入形影不离，这大大小小的应酬，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位如夫人，再这么下去，谁还记得您呀，谁还知道您才是江宅的女主人。”
何氏说的林嫄何尝不知，可是上回的事终究闹得太大，江南博口中虽说相信林嫄，心里头终究疑上了她，再加上那日李如若从江宅出去后就大病一场，江南博更是对自己生了怨恨，不明言罢了。
“阿娘也许了李如若进门，官人一直没让，我也跟官人提起过，可他说，李氏的事我不必插手。”
“夫人，你怎么糊涂啦，官人说不必管，夫人当真就不管了？”
林嫄望着何氏：“你有主意？”
“中秋，阖家团圆的日子，岂能少了关苑那位。”
林嫄道：“这算什么主意，今年官人正满三十，江氏旁支都会来前来贺寿，我林氏娘家还有阿娘的周氏娘家都会来人，她若是来了，岂不是让她白白露了脸。”
“不过是给关苑那位一个名正言顺，落到您手里的借口罢了，当着众人的面，还怕官人不答应吗？您若担心惹恼了官人，那妾去说说？”
林嫄思忖片刻，道：“罢了，我去吧，你本就不讨官人的喜欢，万一半句话不妥，更是头疼。”
何氏面色讪讪，垂下头，不说话。
林嫄见此，便道：“唉，还道官人喜欢年轻美貌的，先前尽挑了些年轻貌美的入宅来，谁知道……我是没指望了，你说你还比李如若小上几岁，姿容还算过得去，风韵也不输她，怎么就惹了官人不喜了呢？”
“妾，妾……”
“好了好了，我这边也无事，你随我一道走走吧。”
“是。”
林嫄把何氏的主意向江南博提起时，还小心翼翼，生怕江南博听到自己提起李如若这三个字，又惹江南博侧目，想到江南博也只是沉默了许久，便说：“我回去与若娘商量商量。”
江南博的生辰就在中秋之后，去年中秋，江太公病了，本就无意操办，加上潘挚失踪的消息让他消沉了数日，今年是新皇登基之年但也是国丧之年。
江南博本也不想办，免得惹人口舌，可江太公觉得自己年老了，亲戚之间走动少了也都生分许多，家族越大，对亲戚照顾这些就愈发要上心免得被有心人戳脊梁。
且林嫄说的有道理，自己已经当着许多外人的面承认了潘挚的身份，名义为妾，实则是以平妻身份以待，的确该见一见家中长辈老少。
第二日，江南博再去关苑时，潘挚和一环、安歌，在叠河灯，他走上前问。
“乞巧节都过了，叠河灯做什么？”
潘挚见他来了，笑答：“阿罗说过几日就是你的生辰，我没什么可以送你的，不如就给你放个河灯，替你许愿。”
江南博亦笑：“那你准备许什么愿？”
潘挚食指抵唇，道：“你先告诉我，上个月你在我生辰的时候许了什么愿，我再告诉你。”
江南博大笑，也把食指抵唇：“不说。”
潘挚活到三十岁，才终于有一回可以不必隐藏任何事，光明正大过自己的生辰，没想到竟是与江南博一起时，能够过回属于自己的人生。
两人相视一笑，潘挚揽住江南博的胳膊，一同坐到桌边。
潘挚的手艺很好，叠出来的纸灯很是精巧，江南博也拿出一张彩纸，一边叠着，一边说出来意。
“中秋随我一道去吧。”
“去哪里？”
“老宅。”
潘挚叠着彩纸的手停了，一环和安歌都望着江南博，江南博有些不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