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安心间的湖面被这一句话彻底搅乱,他曾是季怀瑜,自是知道顾妙音为了摆脱宿命有多努力,她那么爱自由的一个人若真的被宿命锁住,定会受不住的。
若他还是季怀瑜,负苍生又如何?
可如今,他是辰安,她与苍生并重,他不能取舍。
辰安努力让心海平缓,沉默片刻再次抬眸看向谢灵毓,“还有呢?”
谢灵毓眼眸微动。
辰安,“谢公子心高气傲不屑世人,你连天都不跪却肯主动求见贫僧?既来了,定然就已经想好了说服贫僧的理由。”
这个时候刻意强调贫僧二字,无非是想提醒谢灵毓,他与他不同,星辰与深渊不同,纵使归属黑夜,却也总想着留给人间一些光明。
谢灵毓嘴角轻扯,难怪这么年,也只有辰安一人能与他斗到最后。
天道果真是选了个慈悲心的。
他收拢笑意,“你既有记忆便该知道,大胡乱晋是天道宿命。那日你从墨舟手里救下裴屠苏知道他乃新晋君王?”
辰安点头,“是。你不肯受命天道,总要有人担这天下之责。”
谢灵毓眸底投满阴翳,“天道为了让新朝建立,才有了北胡乱晋这样的序幕,我乱京安是罪,那天道乱大晋又是什么?”
辰安不语。
谢灵毓,“你既慈悲那不妨替这天下做个抉择,本君乱京安,不动百姓只动朝堂,只要本君得偿所愿……本君便替新君治世,还新晋百年太平海晏河清。”
昨夜在雪地,谢灵毓想了一夜,若这人间还愿意给他一点甜,他愿意再次入圣,就当替还没出世的孩子积福。
辰安微怔,略有些惊讶看着谢灵毓,不怪他如此意料,这可是前世凭一己之力乱世百年的天才,他连天道都不愿意屈服,如今却愿意屈居新君?!
“以谢公子的能力,如果只是乱京安就算我有心阻止,你也未必做不成,实在没有必要特意来寻我。谢公子还有所求?”
“……”谢灵毓目光扫过眼前的经文,沉默片刻轻声道,“仙仙服用了十境丹,违逆天道神识被困。”
辰安眉头微蹙,嘴角轻抿。
谢灵毓抬头,“那十境丹本该是你的机缘,今生她拿走了你的十境圆满……解铃还须系铃人,本君愿以天下之势请你解仙仙之困。”
辰安垂眸,只觉手腕那颗佛珠好似忽然着了火。
他声音暗哑,“若是为她,你不求,我也是会救的。”
当初他将十世功德和圣舍利子赠予顾妙音便是求她能安好。
谢灵毓眼底泛起暗涌,声音冷然:“佛子怜悯众人又何必为一人破例?仙仙是本君的妻子,自有本君相护。本君以天下之势与佛子相换,便是要划清这道界线,你护你的苍生,我护我的苍生。”
辰安抬眸,温润的眸子与淡漠的琉璃瞳直面对视。
上一世,他也曾与谢灵毓这般对望过,但那时隔着重重尸骸隔着硝烟弥漫。
谢灵毓一袭黑衣,挥夺间山河变色,他一身白衣袈裟,于万万人前劝他回头是岸?
当时他是怎么回答的?
他问他:“人间皆是苦海,众生皆是傀儡,彼岸在哪?”
“阿弥陀佛。”辰安垂眸,隔绝前世今生的窥探。
谢灵毓站起身,斜长的影子将辰安笼罩在阴影里。
“言尽于此,还望佛子尽快答复。”话落,年轻郎君转头推开禅门,大步走了出去。
辰安看着谢灵毓离去的背影,山水灵动的眉眼顿然蒙上了一层雾色。
他静坐在草蒲上良久微动,直到妄语察觉出了不对劲,趴在门边小声唤他才慢慢回过神。
妄语从没见过辰安这般,不免有些担忧,“佛子大人,您没事吧?”
辰安摇头,眉间却仍有郁色。
妄语顿然对谢灵毓有些不满,怒道,“是不是那位谢郎君对您不敬?妄语去教训他。”
辰安忽然意识到什么,眉宇间顿然舒展,他摇头道,“莫去。谢公子并未对我无礼,他是来求我的。”
妄语一愣,没忍住,“他那是求人的模样?”
那谢郎君离开时,眸里的睥睨比大雄宝殿里的菩萨还傲,这样人会求佛?打死都不信!
闻言,辰安只是淡淡笑过。
这可是谢灵毓,天道亲选的千古大圣。
天道要他谢灵毓历经人间凄苦从而脱离人欲,成为新朝开辟千秋的千古一帝,就如同他成佛的宿命那般。
但谢灵毓却觉醒了自我意识,因为不愿做天地傀儡便行逆天之事,不成圣反入魔。
没有谢灵毓开创千古太平,这乱世永远平不了,这也是为何,只要谢灵毓不妥协,所有人都摆脱不了轮回宿命的原因。
他被天道打压了数百年,从未有一次对这宿命低过头,连世世轮回这般恶毒的诅咒都未曾压弯他的膝盖,如今却跑来见他说愿意还天下海晏河清?
谢灵毓怎会不知,今日低下这一次头,便是彻底断了与谢氏族人之缘,谢老郡公再也回不来了。
往日种种皆成云烟,他所求只不过一个眼前人,瞧着高傲不可侵,实则已经卑微到了尘埃。
辰安轻叹,铺纸点墨。
妄语不解,“佛子大人,怎么好好的又抄佛经。”
“贪嗔痴妒,贫僧犯戒,当向佛主请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