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烫的茶水溢出杯盏,褐色的茶叶在热浪中打着漩涡。
好一会儿,银铃才反应过来,嘴角的笑容凝固,慢慢放下茶盏。
她轻叹了一声,略有些遗憾,“银铃就知道主上不好骗。”
谢灵毓靠着软榻,总算有些认真的意味,“是你告诉滕娘,那晚梅林之人是仙仙?”
银铃端坐,脸上还是维持着对谢灵毓的恭敬,“我只是告诉腾姑姑,主上瓶中的梅花不是我赠的,滕姑姑便猜到了。”末了,她又补充道,“公子不该养花的。”
谢灵毓扯了扯嘴角,不置可否。
见谢灵毓这么不在意,银铃又继续道,“一个从来都不在别人的人怎会有怜花之心?公子,女君来了以后,您的破绽越来越多了。”
她言语间透着担忧,不知道还以为眼前之人多忠心。
谢灵毓撩眸看她,“滕娘敢放你一人来擒本君,看来你本事不小?可本君分明记得,你七岁入阁,彼时尚不会武。”
银铃歪头想了想,脸上带着孩子气的笑,“因为是主上银铃才说的,我山人族自小便有秘术,可传承先祖遗蛊,阿翁之所以能破八境盖世因为熔炼了太爷爷的遗蛊,我嘛?十三岁又熔炼的阿翁的蛊,所以如今也是八境。”
谢灵毓眸光怔愣,看向银铃的眼神多了几分审视,纵使他算无遗策也没料到眼前十四岁的少女竟是八品之身。
“山人族首领赤月是你阿翁?”
银铃点头,神情有些惆怅,“嗯,我知道阿翁是坏人,但他真的很疼我。”
谢灵毓慢慢收回目光,偏头看向窗外,雪越下越大,梅枝都被白雪覆盖了。
银铃跟着谢灵毓的目光看了过去,悠悠道,“主上的梅花阵好厉害,只可惜要被雪埋了。”
谢灵毓嘴角轻扯,低低笑了一声。
银铃不懂,好奇看着他,“主上为何发笑?”
谢灵毓慢慢挑开眼睑,琉璃眼底尽是阴翳,“月眠是幌子?开启古域的真正人选是你?”
银铃愣了愣,抚掌赞道,“主上真聪明。”
聪明?
不!他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早在他机关算尽时天道已经改了楔子,这一世竟又凭生了一个银铃,而月眠从头到尾都是个幌子。
谢灵毓想笑,却又笑不出来,一种疲惫的无力感淹没了他。
这是一个死循环,哪怕斗过‘月眠’还会有银铃,就算杀了这个‘银铃’也依旧还会有下一个‘银铃’。
银铃不知谢灵毓的绝望,但她能感觉主上的情绪不高,她轻叹了一声小声道,“虽然银铃很喜欢主上,也很喜欢女君,但银铃更是山人族的族长。主上,我的族人要回家,阿翁是有错,但山人族两万族人都是无辜的。”
谢灵毓眼睑动了动,声音平静,“你可知道古域是什么地方?”
银铃点头,“阿翁八境时曾劈开过毒瘴一角,他告诉银铃那里面藏着巫蛊邪虫。”
谢灵毓眼珠慢慢滑动,再次打量银铃,“你们知道?”
银铃站起身,“主上是想问,为何银铃知道还要做千古罪人?银铃说了,银铃是山人族族人,我的族人要回家。开启古域,苗域上下便会知道,他们敬仰的神明也会犯错。当更大的罪恶降临,人们只会痛恨眼前,我阿翁的罪会被冲淡。主上放心,我只是打开古域让他们瞧瞧自己有多愚蠢,届时便会关上,腾姑姑要我做苗域的救世主,为山人族洗刷耻辱,消除奴籍。”
谢灵毓闭眼,这一局,他又输了。
*
“轰隆——轰隆——”
苗域上空,风云大作,雷闪电鸣。
一黑一青两道身影在雪地疾行,绕了半边山地,眼看就要踏出苗域边界了。
月眠捂着伤口跌跌撞撞,眼看顾妙音要追上来了,天顶便降下一道天雷,来来回回拉扯了几回合,两人都已经精疲力竭。
“顾妙音!”月眠恨得咬牙,“这雷怎么不劈死你?!”
顾妙音一剑劈开天雷,甩鞭勾住月眠的脚踝,将她拖拽进雪地里。月眠见逃不掉,气急败坏,运气打算反杀顾妙音。
彼时,天降雷劫,顾妙音眉心一跳,一掌劈天,一剑挡人。
雷龙灌身,如万钧压顶,顾妙音只觉浑身骨头都要碎了,腰身陡然卸力,屈膝半跪在雪地。趁此时机,月眠双手结印,九节鞭再次化作黑蛇钻入雪地。
顾妙音垂眸,单手结印,脚底涌现九品罡风,小蛇刚露出雪地便被罡风绞杀。
月眠抬手,召回一截骨鞭反手刺入自己的手腕,黑刃游走,雪白的皮肤如纸屑般被撕开,一群群细小如蚂蚁的黑蛊从鲜红的骨肉里蜂拥而出。
那些蛊虫落地雪里便消失无痕。
月眠眼瞳已经全部染红,看上去与邪魅无异。
“顾妙音,如今雪要埋你,雷要劈你,我就不信我杀不死你!”
话落,她飞身跃起。
暴风雪地里回荡着月眠凄厉的怒吼,“蛊引,给我杀!”
九品之力的蛊力,能蛊惑心神,只要沾染一点便会死在深渊梦境里。
顾妙音慢慢站起身,四处萦绕着沙沙声,风雪太大,迷了她的眼。
趁着她闭眼的瞬间,月眠闪现到了眼前,黑刃劈开风雪直刺咽喉。顾妙音偏头,轻巧躲过这一击抬手扣住月眠的手腕。
月眠皱眉,反手再刺,顾妙音甩剑拦下,不等月眠再进攻她直接掐住月眠的脖子将人甩了出去,随即又跳上半空,踩着月眠的胸口一起坠落雪地。
到此,两人都已经精疲力尽。
“咳咳咳!”月眠挣扎要起身,却发现完全不能动弹,顾妙音跪坐在她身上,双手举剑,身后是倾天雪山。
“你不能杀我。”她脸色苍白,却又装着不害怕,指尖微微一动,方才那些黑虫从身下爬出,一点一点爬上了顾妙音的腿。
“轰隆——轰隆——”
雷劫浩荡,整个苗域上空笼罩在雷池之下。
月眠哈哈笑了两声,眼里的血光带着诡异的光芒,“这些蛊都是用我的血喂养的,你若一剑刺下,我的血会渐在你身上,有血做引,你的心魂会坠入万丈深渊。”
“轰隆——”
头顶天雷仿佛要将苍穹斩破,咆哮之声荡鸣九州。
月眠笑嘻嘻看着头顶的剑刃,“还有天雷,你若动手,天会……”
“噗哧——”
剑刃刺穿骨肉,鲜血滚烫溅了顾妙音一脸,她故意不躲,用沾满血的脸朝月眠微笑。
“我跟你打赌,你下地狱后一定看不见了我。”说罢,她双手握剑故意在血窟窿里来回扭转,便是死,也要她痛着死。
“啊啊!”月眠浑身经脉染黑,就像砧板上被开膛的鱼,眼珠翻白,身体不断挣扎反弹。
“轰隆——”
天雷暴怒,从九天之外降落,雷光打在顾妙音身上,连同她身下的蛊虫和月眠无一幸免。
“啊啊啊!”
月眠在雷光中嘶声惨叫,但很快声音戛然而止,归于寂灭,而那些密密麻麻的蛊虫顷刻间消散于天地间。
“噗——”
顾妙音捂着心口,翻身倒在雪地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