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华回来,孔定不在,估计去福先生家了,便也连忙过去,果然大家都在,就等他了。
他身上新着石干的皮袍,很是显眼,大家都是一愣,重华笑了笑,也不解释,只和福先生请求:“这皮袍颇不合身,还要烦福嫂帮忙改一下。”
福先生笑道:“应该,这么难得,自然要改合体些。”然后向他介绍了在座各人:除了孔定、谢夫子、伏桀、福海等本山族人,又有东山的福二爷、右山的春生长老、后山的谢长老等人。
福先生兴奋道:“这次你们出去非常顺当,能够找到大船,天意我们要迁居啊!”
在场的年轻人都是一脸的兴奋和期盼,而老成些的族人却不吭声,默默地思忖盘算,东山的福二爷年纪最长,又有威望,上次议论时,就以为一路艰难,归地陌生,还是慎重点好,此刻更是紧锁眉头,他不吱声,旁人也都不好轻易表态。
福先生本来着急,重华到来,他才舒了一口气,笑吟吟地看着他道:“金先生,还请你讲一下我们将去的宝地和路途情况。”
重华撩起皮袍坐下,也不紧不慢道:“迁居是大事情,我是客人,虽和族长商量过多次,但全凭各位拿主。我可以保证,所要去处,有山有水,山水围绕着一望无际的平地,地肥草丰,鱼猎耕种,极容人口,只是路途艰险,恐怕要大费周章。”他唯恐说出是生相的主意,会令大家疑惧,故且含糊不说路途情况。
一讨论到行程,各种担忧便多起来,就是先前兴致颇高的族人中也有几个脸上也现出犹豫之色。
福二爷这才开口发言,他清了清嗓子:“几百号人,光是能到海边已是不易,再要乘船在大海中航行,大海中那风浪可不是吓唬人的,无风还有三尺浪!再往内陆走,多少山山水水,谁算得清楚?途中遇风逢雨不说,便说吃饭也是问题,三二月也就挺过去了,走个三年五年的,吃什么?”说完扭过头去。
屋子里沉默下来,便是福先生也难应答,一个人蹭的从凳几上跳起来,正是伏桀,大声道:“你们不要老为自己着想,也要为我们小辈着想,就守在这儿,也是死路一条,与其等死,不如试一试也好。”
福二爷挺了挺身,气得胡子乱飘,福先生赶紧厉声喝道:“伏桀,住口!”
伏桀见族长发怒,不敢回口,连忙坐下,福先生朝他一瞪眼:“站起来!怎么和长辈说话啊?还不过去和二爷赔罪!”
伏桀稍稍一愣,在他凌厉的眼神下不敢违背,只好蹬蹬的跑到福二爷面前一跪:“二爷,你莫生气!”
福先生斥道:“你去吧,上次的事情回头和你一起总算!”伏桀愤然而去。
福先生亲自和福二爷赔罪,福二爷仍是气愤愤的,也不看他,闷声道:“我随大家吧。”
春生长老道:“迁居是大事,也不是说走就走,光是这么多人,不知要扎多少个大筏子,不知要砍多少竹子,就是收拾好也要不少时候,开弓没有回头箭,还是要仔细酝酿。”
谢长老摇头道:“定下来的事情,什么理由都要克服,否则永远走不了,大家现在一边抓紧准备,一边再请金先生带人把大船检查一下,争取抢在入秋之前出发,一来溪流中的水量大,可以行筏子;二来不会一个冬天白白消耗口粮。”
重华知道他是福嫂的亲兄,见他考虑周密,思想果断,点头称赞道:“应该这样。”
福先生大喜,当场决定:请重华带谢长老、无畏和孔定、伏桀、福海及各分支选派的十数个青壮年先行漂流而下整理船只,余下的人抓紧编制竹筏、收拾行装、商议人员分组等。
众人纷纷散去,谢旦独拉住福二爷,说要等老族长回来说几句家常。
不久老族长回来,和二人客气过,谢旦先问他:“老叔,迁居的事你有什么想法?”
老族长笑道:“好事,你们商量着办。”
“就是说你也同意这事?”
“当然,但是我不去了。”
“原来你也不看好啊!”福二爷大声附和道。
老族长又笑着摇头:“迁居是大事,方方面面都马虎不得,必得大家齐心,全力以赴,才能实现目标,我不去,是我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不想拖你们的后腿,而不是我不赞成、不尽力,这不,这二天文英和我商量,请我带顺子、福明、小慧、冰黎等一帮后生,一边去山坡上砍伐竹子,一边悄悄地到各支中点数现成的有多少,省得到时候耽误扎筏子的时间,所以没有参加你们的讨论。”
谢旦感叹道:“你和家父的想法一致,让我们做小的也为难呢。”
老族长道:“谢旦啦,福鼎心中还有顾虑,但你和你父亲一样,都是决断个性,怎么也看不开?这种大事,总要有甘心忍让的人,我们做老的之所以心甘情愿,就是为了你们能够实现目标。”
谢旦道:“老叔,你说得对,我们也就一旁说说,族长其实肩上的担子最大,所以他才要瞻前顾后,通盘考虑。”他又转头问福二爷:“二叔,你说是不是?”
福二爷模糊道:“那我是去还是不去?”
谢旦郑重道:“你自然要去,我们难得碰到金先生这样的人,应该珍惜这个机会,就算途中我们都倒下,哪怕只有少数人到达理想地,以后族人肯定比现在还要壮大。”
福先生父子、福二爷听了都频频点头,福二爷慨然道:“那就这样定了,我不是也说了我随大家的吗?”
谢旦笑道:“你也是族中主心骨,不能这样模棱二可,要主动坚决些,其它人才会跟上。”
福二爷点头道:“我知道了,你们去安排吧。”
福先生笑道:“这就好了,但也要等大伙儿都去看了大船的情况再决定。”
来日,族人将扎好了的大竹筏抬到溪水边,纷纷跳上去,都说非常安稳。筏子漂流而下,途中欢声笑语,其行甚快。
孔定福海尚不知觉,重华暗暗观察,果然上次所遇的急弯窄道已被裁直拓宽,明明有挡道的礁石也不见了,很是欣慰,心中对石干这个看上去古朴迟驽的长辈佩服不已。众人由是到出海口更加顺当,按孔定的指点找到了藏船的凹口。
众人从未见过这么巨大的船,有人甚至此前根本不知道船是何物,俱围着此庞然大物仰首打量,无不脸色肃然,惊叹不已!及第从一侧嵌在船身上的扶梯爬上,站在船头,低头看看水面,如同高山平原,又是一通咂舌。他们在重华的提醒下,打开舱门和窗户,在敞阔的船舱里,心情渐渐的放松开来,东瞧瞧西瞅瞅。
重华只请孔定守住操作台,防止有人好奇动手动脚,见他不解,便又和他介绍这个地方虽小,通过它可以控制大船的动力,可以让大船不需要人力行进,就是年轻的小伙子拼命的跑也没有它快;还有晚上船上照明;所有人的吃喝也都得离不开它。孔定听他如此一说,当即重视,谢旦无畏也在一旁相问。
几个正说着话,听到底下哄然的欢呼声,赶紧下去一看,原来是伏桀下手既快又使蛮力,竟然在后舱打开了一道厚重的移门,发现了一个大冷库,里面有无数的食粮衣物器皿,族人一哄而入,重华和孔定等人赶到时,他们正准备开抢。
重华连忙喝令众人都出来,自己看了后告诉大家,这些东西中有的不能拿出来,不然会变坏,应先继续保存,等全族人上船后会派上大用场。
伏桀第一个不服气,“我先发现的,先拿出些食物大家吃了,还有身上的衣服不知穿了多少年了,先找一件换上再说。”
重华坚决道:“不行,应该等族长上船后决定。”
“就是你成天给族长出主意,这事那事的!”
“住口!”孔定大声喝斥伏桀:“金先生一心为我们宗族好,你怎能如此说!”
伏桀反讥道:“金先生,金先生,你拿他比族长尊贵多了。”
“你-”孔定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看着他干生气。
伏桀过来又要推开冷库门,重华赶忙上来阻止,被他一扒拉,踉踉跄跄退后好几步。
无畏挺身而出,大声喝道:“有谁不想活了?敢坏了族长大事!”
谢旦也上前堵住门口,厉声道:“伏桀,你来!我倒要看看谁敢先伸手?违反族规!”
他们二个出面一镇,一个声若洪钟,正气凛然;一个奋不顾身,大公无私,伏桀顿时气馁,僵持了一刻,愤愤的扫了重华和孔定一眼,大步出了船舱,掏出干粮啃了起来,其余的人更不敢动此心思。
天色已晚,一众年青族人都觉得无趣,早早休息,孔定和无畏二人就靠在冷库门口过夜,丝毫不敢懈怠。
重华独自在操作舱中钻研,见每个部位都刻有详细用途及操作图案,简单易懂,到其它地方一看,都是如此,心中便踏实许多,又想到大船在此搁置了不知多少年,而冷库仍在运转,能源如此充沛长久,还有哪里马虎得了呢?它应当能够担负得了福族人迁居重任,不由得心中大慰。
他在认真检查,谢旦已悄悄叫过伏桀,责备他道:“族长对你一向器重,你行事当比其它人高明,方可让族长欣慰,怎么常常挑头捅娄子,令族长头痛?这大船是全族希望,怎可轻举妄动?金先生凭一己之力为族人找到,又是为族中大事着想,怎可不讲良心,随意冒犯他?”见伏桀省悟,又领着他来到重华跟前,当面认了错。
次日重华和几个首脑商议,先把大船启动,看看能否运用?伏桀先听从安排,卖力地领着众人合力打开围挡木,再由重华亲自操作,反反复复半天,终于将船开出凹口。
众人都是生在大洪水后,于船上仪器文明之事毫无认识,只重华凭印象及标识说明琢磨以后,再行操纵,先是小心翼翼的行驶在河道中,待到近海口,水面渐宽,手头越发熟悉起来,使船或进或退、或快或慢,或左或右,众人时而围着操作台,时面奔至船舷上,莫不兴奋欢呼。
如此一天过去,待大船停回原位,谢旦等人连忙商量,请重华火速回去通报族长,其他人都留下镇守整理大船。
重华回到天竹山,仍从西边路口进入,向福先生居所来,却不知一个族人早已远远望见,脚踩着石头,正等着他的到来。待他走近,那人拦住他问:“你就是金先生?”
“是啊,你好!”重华不认识他,客气回答。
那人仍然扳着脸问:“怎么样啊?”
“还好,已找着大船,我先回来和族长报信。”
“那我怎么办?”
“你?和大家一起走啊。”
“你能保证我家一路上没事?到了那个地方一定比现在过得还好?”
“呃,应该的吧。”
“我凭什么相信你?”
重华被他一阵逼问,倒也不好回答,又被他迎面拦住,走不过去,正在着急,一个高个子年轻族人过来,正是福顺,上前一把将那人拉开,客气道:“金先生,你走你的,别理他。”
那人挣扎着大叫起来:“福顺,你敢拦我,我去找文英和你算账。”却怎么也挣脱不开。
重华这才得脱身,一路走,一路见村落内外正忙得不可开交,福先生家门口的空地上支起二口大锅,福松、冰黎和福慧姐弟几人在福嫂的的支使下来回穿梭,烧水、洗汰、做饭,村民们人来人往,面含焦急之色,有问族长何时回来的,有发怨言不走了的,有问老弱病人怎么安排的,甚而有人舍不得一块大面石,来问怎么带的…,福嫂应接不暇,焦头烂额。
有人瞧见重华回来,也都愤愤然不理,福嫂见了他却非常高兴,吩咐福松把他让进屋里,打了一碗水递上,又赶紧让福慧去找族长。
重华问福松道:“刚才路口有个族人拦住我盘问,我听他的口气,好像心中很是不平。”
福松气愤道:“金老爷,他是右山春生长老支族中人,叫来喜,平时最会钻牛角尖,也是一个令人头疼的刺头儿,自从听说要族人迁移的消息,天天过来纠缠,自己不想去,也不让人得去,春生长者老拦也拦不住他,族长和主母都烦着他呢。他今天一早就在等族长回来理论,不巧等上你,把你堵住,还好有族人看见,和祖母说了,祖母忙让福顺过去用强把他拖开。”
重华点头道:“再多二个这样的人,族长什么事都做不成了,族长现在在哪?”
福松连声道:“这段时间把族长忙坏了,本支的事还好办,除了后山,旁边二支很多人反悔不愿外迁,福二爷和春生长老又犹犹豫豫,不肯下决心,族长忙了这边忙那边,来回催督,二条腿跑得抽筋,加上孔队长不在身边,别提多烦神了。”
重华的心一下子悬起来,他理解村民们的想法,但是他们倘使铁了心不走,福先生再有权威也没有法子。他坐了一会儿,听到外面有人招呼,知道是福先生回来了,便站起身来,看到福先生身边已围上去一大堆人,和他比比划划喋喋不休,福先生沉着脸一一答复,问者多数脸现不愉之色,却又不敢违拗,期期艾艾的退下。福先生不耐烦的冲还待上前的族人一挥手,喝斥二句,径回屋来。
他一见重华,也顾不上招呼,张口就问:“事情怎样?”
重华见他满脸焦虑,不敢慢言,连忙回道:“很好。”
福先生这才有些放松,接过福嫂递上来的布巾,擦了把脸,微笑道:“辛苦你了,先做点饭吃?”
重华心中感动,连声说不用,其实他从回来到现在,时间不久,只是耳闻目睹了族人众相,自然觉得时间拉长了,也明白福先生身上背负的巨大重担。
福先生坐下,喝了杯水,和他感叹道:“金先生啦,我和你想法一致,假如这世界上已无人类,我务必要保留这支血脉;假如这世界上他处尚有人类,我也只为让我这一宗族繁衍壮大,谋事越大,时人得理解者越少,全以为我在折腾。”说完竟恨恨不已。
重华听了不忍,赶紧接话:“告诉族长一件大喜事。”就把大船状况并在船上发现冷库和大量物资的事说出。福先生听罢愕然,以为不实,重华知道避世宗族多喜亲天地、不待见高度文明,且大洪水之后,人类文明毁灭殆尽,福先生不解也在情理之中,又和他详细解说了行船动力和物资冷藏的原理。
福先生大约听完,却未追问,只是说了句:“先生既然熟悉,还烦你代为掌管吧,只是-”,他站起身来,在屋内来回踱了数步,停下来时,已然满脸喜色:“还得麻烦先生再跑一趟,只须如此便行。”把心中的想法说了。
重华听了连连点头:“族长真是高智。”
次日福先生又通知各村再招一批青壮年到海口把上一批的人换回来,仍由金先生带队。
这批年轻人初出家门,什么都新鲜好奇,途中又有重华解说,无不兴奋听话,因此筏子也是行得轻快。
到了停船凹口,上得大船,重华当着大伙的面说:“族长已听说了大船的情况和伏桀发现物资的事情,心中大喜,请谢长老和孔队长安排,凡上一批来的人,每人可选一件衣服并一些食物尽快赶回,让族长和其他长老也开眼见识一下。”
伏桀甚是起劲,协助谢旦和无畏督促上一批人领了物资,连夜赶回。
新来者仍由孔定带着保护大船,重华按照和福先生约定好的留下,教孔定几人熟悉大船、加注淡水等,又特别提示大船上凡包装结实的口袋罐子,里面都是种粮,务必珍惜看顾。
不过十余日,谢旦无畏带领的一帮族人回来,各个支族炸开了窝,村民们眼瞅着一帮年青人身着崭新华贵的衣服,又带回若干稀奇美食,纷纷围上前去打听,伏桀福旭等人心中得意,不免夸大此行的妙处,大肆宣扬大船的高大宽敞和船上的物资丰富,如此一来,除了少数铁心之人,一族人竟思迁心切了。
那来喜独不吃这一套,又上前和福先生纠缠:“这都是哄人的,休想让我去。”
福先生耐着性子和他道:“你不想去,就留下来。”
“我留下来,到时候有事怎么办?你可不能扔下我们不管。”
他胡搅蛮缠不休,刚好被伏桀看到,一个箭步上前,捏住他脖子,像拎小鸡把他远远拖开,粗声问道:“你去不去?”
“我去,但要保证我一家一点事情都没有?”
“那你还是不要去。”
“我不去,遇到事情找谁?”
“你又要去又不要去,干脆去死好了!”
来喜大呼小叫起来:“族长,他这么说话,你就不管?”
不等福先生答话,伏桀狠声道:“族长没空管你,你快回去,随你怎样!”来喜还在叫嚷,被伏桀用手臂挟住,大步送得他远远的。
族人又都怪来喜,劝福先生不要理他,福先生沉下脸来推托道:“你们心思一日一变,让我伤透了心,再不愿烦此事了。”族人各又推出长老和族长赔不是,请他为宗族详虑安排,福先生这才松口,令大家抓紧编制木排竹筏,收拾行当,准备出发,又和各支长老商量族人队伍编组之事。
却说重华见诸事顺当,只等石干消息,他心中盘算着时间,一日得空上岸,寻一偏僻地方,按石干所说,对着大岩壁,连捶数下,贴紧山体大呼:“石干!石干!”等了半日,毫无回音,只好悻悻回到大船上。一连几日试下来,都是如此,他表面上没有异样,心中却开始着慌,没有石干,就是有大船,他和族人都是空欢喜。
孔定福海等人不知他的心思,见了他忧心忡忡的样子,一面更加埋头苦学求教,悉心钻研,很快就掌握了开船技巧;一面督促大家早起晚睡,把大船上整理得井井有条干干净净,重华见他们进步飞快,越发着急,只能恨不得日夜都蹲在岸上,狂呼石干,双手掌心和手背擂得又红又肿,只无回音,他内心急如火燎,一时不知道这个方法可靠不可靠。
又过数日,孔定上前来催他:“金先生,这里没有什么事的话,烦请你回去帮助族长拿主。”重华这些天愁眉不展,得他提醒,忽然想到石干要回也是先回天竹山,当下又连忙赶回。
福先生喜气洋洋,见了他不好意思道:“长辈们舍不得一些收成,这几天就好,其它都准备就绪,就等着出发。”又见他声间嘶哑,神色惶惶,以为操心劳累之故,倒反过头来劝他不要着急,保重身体,先休息二天。
重华稍稍松了口气,连忙逃回孔定的居所,独自急得团团乱转,石干不现身,此行便难成,想到后果的严重,他的头皮都快炸开了。
还好,没有等到福先生来催,石干回来了,深夜回来的。当时重华模模糊糊,似睡似醒,一个巨大的手臂倏然探进来,摸着了他,把他吓了一大跳,他一下子猜到了石干,满脑子的心思一扫而光,一跃坐起,脱口道:“你怎么现在才来,我都急疯了!”
石干不讲话,挺直身材,引着他来到村外,这才说话:“少爷,我听到你喊我了,这么长的海岸,我都要摸清明礁暗石,又去了深海一趟,打听最近海潮的运行情况,也就是我能不吃不睡才得如此。”
重华其实心中乐坏了,只是情急之下的埋怨,听他这一解释,倒真过意不去,也不去问细节,安慰他道:“我见你迟迟不应,是怕你有意外啊!”
石干听他关心自己,语气马上高兴起来:“你知道找我,可是我不知道怎么找你,只能等到天黑,摸上山来,也是运气好,进村就找着你了。”
“是这样。”重华又是理亏,告诉他:“以后你若找我,只在地上挖一洞,也是对着洞穴喊我名字,我自然能听见。对了,事情都办妥了?”
“成了,我看到那船了,恰好下月大部分时间沿海岸风平浪静,可以航行。”
重华感动的拉着他的手臂说:“这事你辛苦了,你先休息一下,我还要找福先生说事,这段时间大家都忙坏了。”
石干倒是不累,他本不想见福先生和族人,但又不愿意离开重华,迟疑了一下,说:“我随着你好了。”
重华高兴道:“如此更好!”二人再回来,重华边走边把最近的事情和他说了。见了福先生,重华只说石干是自家的一个长辈,熟悉大海行情,所以请他过来帮忙。
福先生先是讶然石干的怪相和长大,继而感慨:“为了本族之事,金先生不遗余力,不知怎么报答啊?”
重华一笑:“族长心即我心,不必客气。”
族人听说后都来争睹石干,无不惊骇。
有百数十人终不愿迁,福先生也不勉强,都妥善为之安排。如是一切准备就绪,族人连人带物,分乘数十只竹排筏子,各由伏桀等曾出行过的族人押运,石干打前,沿溪岸步行指挥,重华陪福先生在前坐定,族人心中栗栗,顺流而下。途中石干或涉水或岸行,虽有绝壁,手抠脚蹬,毫无阻碍。已然路熟,俱皆顺当,一路无事,直至停船凹口。
族人纷纷攘攘上船,又花了大几天时间,才将人物位置安排妥当,孔定最忙,他之前已在心中将大船划定各个功能区,但没想到族人大大小小家当带得太多,挤占了不少地方,因此船体虽大,又有上下三层,四五百号人好不容易安顿下来,总有不满族人,吵吵嚷嚷不断。
福先生仔细看了大船的各个方向角落,特别是冷库里面的存物,默默算了好几遍,直到重华和他说要开船,才笑着点头:“请你做主就是。”
大船正式出海,重华在操作台上坐定,福先生在一侧相陪,石干站在船首,石雕一般,间或手臂前指或屈伸,指挥方向和快慢,看起来都是非常简单,如福先生这等智慧之人,不需人讲,已经看出大船为抗风浪,有意走弯路线,仍不免提心吊胆,唯恐稍有疏忽,与礁石相触;又怕突起狂风巨浪,引起翻船之虞。
他既坐在船前,看得亲切,一道浪头打来,但见一道黑色的水墙劈头盖脸压过来,令他身子不由自主的朝后一躲,接着是漫天的水花在周围散落开来,几乎把整个船头都包围了,倘大的一条船像被一只巨手摁住一样,立时没了半个身子。
船内船外,顿时一片惊呼,族人还没来得及反应,身子已是不由自主,腹中只觉得翻江倒海一般,无不嗷嗷乱吐乱叫,顿时口中齐倒,舱内一塌糊涂。
福先生自己倒没晕船,但不放心族人,连扶带摇过去探看,上下舱中几不能落脚,气味更是令人窒息,他心中发慌,急忙上来,看重华和石干一如平时,心中稍安。重华见他深为忧虑,便和他解释此乃晕船之故,对身体无妨但也无法解决,只能装着不见。福先生虽闻此说,还是上上下下,一日数问,石干头也不回道:“想好,多到船上活动。”福先生连声感谢,忙到舱中和族人解释安慰,连哄带拉,让大家每日都到舱外走动几遍、呼吸海风,便会好受些。
福先生见福嫂和二个孩子还有过来和福慧同住的冰黎也无反应,不免诧异,福嫂叫上没晕船的族人找来竹桶,让族人吐秽,又和他们一起递水擦拭,福海看到冰黎拎着桶出舱去倒,忙抢过来说:“我来,你再去看看,把窗户打开一些。”福先生见了,虽心疼族人,却也得心慰。
族人刚离家便受一难,不免怨骂不断,好在都没了力气,尽皆萎顿,见到族长来探看时也只能翻翻白眼。福先生又频频和重华反映族人症状,讨教小心事项,重华说只需勤喝水,少吃饭,多休息等,好在船上冷库备有大量营养丸和压缩口粮,族人起初鄙夷这又不是仙膏神丹,怎能当饭吃,骗骗小孩子罢了,如今福先生正好利用,和族人说吃了能减轻症状,并让孔定等人先试,果然竟有效果。
一族之人困在舱中,苦撑苦熬,度日如年。不巧的是,好不容易大船行到大河口时,天上又开始下雨,雨下得很大,四处烟气迷蒙,看不清事物,大船无法航行,也不知何处停靠,重华石干也没有办法,不敢随意指挥,只能让大船原地漂泊。
族人闷在大船上,又不得开窗,无不脚上落皮,股背生疮,生不如死,怨声载船,和福先生拚命的想法都有了,就是没有力气,只能在眼睛中射出怨毒的目光来。
大雨连续下了二个多月,天才放晴,此时的族人,人人躺在原地奄奄欲毙。福先生省了途中管理麻烦,他心中计算时日,知道这场大雨虽然把族人折磨得痛不欲生,却也避过了炎炎夏日,但他心中怜惜族人,此时便温言劝勉:“欲得好处,却又受不得罪,殊不可能。”喝令已能行动的青壮妇男,清扫船舱,照顾幼老病弱,尽可能到船外活动。然后和重华、石干商议先找个可落脚的地方上岸,让族人缓和一下,再行下一步行动。
其时水势甚大,重华印象中的海滨城市全没有了,一眼望去,滔滔洪水与海水相接,除了几个山头外,无边无际。他看了一下石干,石干也正看着他,重华忍不住叹了一口气,福先生问:“金先生为何事感慨?”
他哂笑一下,右手遥指半圈道:“这里以前是城市连着城市,每处居住人数无不以百万计,车水马龙,楼比山高,入夜之后,灯火亮如白昼,有如珠玉,最多也就区区数百年间,眼下却已是踪迹皆无!”
福先生“哦”了一声:“我也听上辈老人说过,曾几何时,人类无所不能,不知竟似何样?原来如此辉煌!”说罢若有所思。
石干道:“莫那样想,如梦一场。”
好不容易找了个小岛停好船,福先生问:“我们在此等大东风?”
重华内心迟疑,一时莫答。
石干突然道:“少爷,我还是上岸另行,再和你会合。”
重华脱口问道:“为什么?”
“我最忌怕高处下摔。”
福先生也说:“这大东风能刮得起大船,定然太过激烈,落下必重,怕落下时,如石前辈所说,都要摔死,不如还是驾船而行,慢就慢些吧。”
孔定在一旁道:“只是不知方向到处。”
重华点点头,但心中为难,此行落脚地在哪里,生相可没有具说,世界广阔无垠,非山即水,即或说了,又无人可指可问,又无法知道远近标识,仍你通天彻地,也只比大海捞针好些罢了。
大家一时踌躇不语,孔定搓着着手道:“如果二边都有通知就好了。”
一句话提醒了重华,喜对大家道:“有了,就请石前辈与大伙同船,顺风西行,我在此等大东风,待随风飘定后,就可和你们联系。”
石干当即道:“不可。”福先生和孔定都表示太过危险。
重华笑对石干说:“你忘了,我凝聚心意,可令身轻,然后借风而行,便不怕摔,只是须劳你护送大船。”
福先生又问:“相隔千里,如何相问?”
重华答道:“我和石前辈便隔了千山万水,也可通话,所以请他随船。”
福先生松了口气道:“如此最好!”
重华见石干虽不答话,却知道他已答应,只是不情愿和福先生一族相处,便握住他的手,既像是和长辈相求,又有信任和勉励。
孔定特别感动,一双漆黑晶莹略带忧郁的眼睛久久凝视着他,重华对他笑笑:“没事,走吧。”
石干终不放心:“行吧,少爷?”
“没问题。”他脚轻轻一点,人便向高处飘去,如此不仅让众人放心,也免得他们伤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