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诩曾经跟叶晚萧说过——陪熊孩子下棋,你既不能赢得太漂亮,也不能输得太容易,不能抗议对方毫无理由的悔棋,更不能撒手人去,置之不理。总而言之,陪熊孩子下棋是个体力活,因为自始至终玩的都不是棋,而是你。
当时叶晚萧答得是:“孩子弱小又无知,身为大人不能处处都跟他们较真,我们需要用正确的行为和微笑感染他们,等他们长大了,就明白自己是错的了。”
王诩摇头,笑着回答道:“嘿嘿嘿,所以我说你这个孩子很傻很天真——要是有小孩不顾脸面撒泼悔棋,你上去踹他丫两脚绝对比微笑更能感染他们。相信我,这是真理。”
“你是人渣才是真理。”
“我输了。”
玻璃珠制成的棋子入手冰凉,晶莹的球体在特制的棋盘上看起来非常圆润好看。从坐下两分钟不到,云孟侨就“棋差一招”地完美的输给了塞尔,他放下棋子并无遗憾道:“说好了只下一局,这局已经下完了,我想是时候离开了。福斯镇长,我们的地图在哪呢?”
赢了棋正在兴头上的塞尔一听他这么说,顿时不干了:“这可不行,你输了,得再陪我玩上几盘,什么时候赢了什么时候才能走!”
叶晚萧不知怎么地,忽然就想起了王诩跟他说的话,想着自己朝这孩子笑了半天确实没什么用,要不踹两脚试试……圣爹君在心里默默甩了王诩一记耳光,暗叹一声近墨者黑,回头抬眼,正好瞧见云孟侨似笑非笑地朝着他看。
他顿时了悟。这世界上没有人能比云孟侨更清楚自己的优柔寡断,也没有人能比他更懂得如何让自己陷入两难的境地,难怪他会答应陪塞尔下棋,合着他就是利用塞尔和福斯给自己下了个套,看看自己究竟是选择帮弱小村民做个是非不分的傻子,还是帮他做个替天行道的坏蛋。
叶晚萧嗤笑一声,小疯子这满肚子的花花肠子真是让人防不胜防。不过也亏得如此,他才能放下许多事情,重新定义一下某些曾被他弃之若履的东西,可能存在的意义——或许权利真的不是什么坏东西,至少当他有权利决定一件事情的走向的时候,这种感觉并不坏。
孩子的哭闹声引来了不少人的围观,叶晚萧见村中闲人来了十之*,便开口说道:“柳镇确实是个安全地好地方,但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不能在此耽搁太久。日落之前我们必须要找到一个安全的落脚点,晚一分出发就多一分危险,还望镇长体谅。”
云孟侨听他说话,先是一愣,而后便眯着眼睛笑了起来,一脸的小人得志。
傻白甜的圣爹君总算是被我带黑了,这下他要是想起来小时候我说过的那些话,就没理由找我算账了!!性格改变是硬伤啊小协哥哥,你不能怪我眼瞎!
小云子的思维完全朝着某个奇怪的方向撒丫子狂奔,却并不影响他现实中的发挥,无辜白净地小脸一撇,就是一副活生生地受了委屈不敢说的小媳妇模样,看得叶晚萧嘴角一个劲的抽搐——这货绝对是故意学何声遥的,绝对是!
是个人都听的出来,叶晚萧刚才说的可都是大实话,云孟侨这被熊孩子拖住的可怜模样也不像作假,再加上一个十多岁的男孩毫无形象地躺在地上撒泼打滚,要死要活非要人继续陪他玩下棋的架势,终于有个镇民忍不住道:
“福斯你也不管管你家这孩子,这吵得我老头子都睡不着觉了呦。”
“睡不着就下地干活,别人家的家务事你管什么管!”老福斯最好面子,被邻里这么一说,顿时咬牙骂道:“你个不争气的小兔崽子,每天就知道玩玩玩,我这把老骨头迟早要被你气死!”他骂完自家孙子,转头又朝着两人哂笑道:“真是让人看笑话了,我这孙子从小就娇生惯养,连我也拿他没办法,您二位就当是看在我的面子上,稍微委屈一点,再陪他玩上一局吧,权当是让他消停一会儿。”
镇民们被镇长这么一吼都消停了许多,想起来邻里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都不好意思再为了个外人插口讨嫌,加上福斯的态度的确算不上差,也就没人再说什么,权当是一大早上听曲看戏了。
叶晚萧扫视了一眼无动于衷的镇民,强硬道:“下棋可以,地图先给我们。”拿了地图我们就跑。
“这……”福斯看了一眼满地打滚的小孩,为难道:“孩子不同意啊。”
所以您解决问题的方法,就是让别人继续迁就你家孩子吗?
叶晚萧嘴角抽了抽,想到昨天晚上小云子那兴奋的鬼样子,又看了明知己方难处却仍视而不见的镇民,觉得这福斯今天定是要栽在云孟侨手里了。
果然,云孟侨虚眼道:“看来想让您顺顺当当的把地图交给我们是不行了。”
“这话不能这么说,地图我肯定是会给的,只是……”
“不用说‘只是’了,事实告诉我们,所有转折之前的话都是放屁。”小云子打断道:“塞尔,你也不用闹了,既然你非要我陪你再玩一局,那我们不妨加点赌注——若你赢了,那这找棋子就当是我们给你打了白工,地图不要了,我和他立刻卷铺盖走人;但如果你输了,地图立刻交上,玻璃跳棋一套也归我们,不可以抵赖!”
云孟侨真的稀罕那套玻璃跳棋吗?当然不。别说是玻璃制的了,就算是纯玉雕刻的棋子,在他眼里也不会比里番女主更有趣,将这玩具加进赌注里,纯粹是因为这货想要满足一下让别人肉疼的恶趣味而已。果然,福斯脸色相当难看:
“这可不行,这么珍贵的棋子怎么能说拿出来赌?”
“好,就这么说定了!”塞尔可不管爷爷怎么说,抱着棋盘就喊道:“跳棋是我的,我说的算。你要是赢了,地图棋盘你都拿去,我保证不抵赖!!”
然后他就输的很彻底。
没错,就是很彻底。
像跳棋这种纯粹是搭路子和拼速度的游戏,小云子根本不用特意去计算,搭桥拆桥在他手里就像是喝水一样简单,自诩“跳棋高手”的塞尔小同学全程目瞪口呆地看着对手蹦蹦哒哒的往终点跳,想悔棋都不知道从何悔起。
当云孟侨最后一个十七连跳的棋子在大本营归位时,塞尔最快的一颗才刚刚挪到倒三角的边框,被整整欺负了14颗棋子的小男孩终于忍不住了,他怒然地将棋盘推到地上,大吼一声:“你骗人!!”然后就是嚎啕大哭。
看着小男孩被欺负哭,叶晚萧心里果然感觉舒坦很多,看来王诩也不是那么不靠谱,至少他有一句话说的不错——“恶人自有恶人磨。”
玻璃棋盘被推到地上,薇妮缇心疼地“诶呦”一声就扑上去捡,福斯也很心疼棋盘,可他更心疼自己被气哭了的大孙子,一时间他也顾不上脸面了,上去抱着自己孙子指着云孟侨便是破口大骂:“天杀的你个大男人装新手骗小孩!我活了大半辈子就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人!赶紧给我滚!”
“地图呢?”
福斯咆哮道:“你把我孙子气成这样,还有脸要地图!”
此时看了一圈好戏的镇民们也活过来了,他们义正言辞的指着云孟侨讨论道:“啧,那个年轻人还真不厚道,塞尔再怎么熊,也是个孩子啊,看着一老一少被他们气的……说不定那个什么地图,也是他们故意设计套的。”
“谁说不是呢?”
趴在福斯怀里委屈的直哭的塞尔忽然智商上线,他怨恨的瞪了一眼云孟侨,抬起头说了一句迄今为止他作为一个熊孩子,最有杀伤力的一句话:
“不要给他们地图,棋子丢的那天我见过他们,肯定就是他们将我的棋子偷走的!”
“……”
众人顿时将目光转到了云孟侨和叶晚萧的身上,那些目光中有了然有惊恐,有恍然大悟的得意,还有爱莫能助的同情,但更多的,则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悠闲,和恶意满满的兴致盎然。
薇妮缇连忙捂住塞尔的嘴:“塞尔,这种话可不能乱说的!”
福斯甩开薇妮缇,老眼微红道:“乱说?那棋子我们找了那么久都没找到,怎么偏偏就让这两个外乡人发现了?”
塞尔挣开嘴上的束缚,哭着高喊道:“我没撒谎,我没撒谎!就是这两个人偷得,我看得清清楚楚的,他们是贼!”
顿时,四下里传来了镇民们纷纷地议论声,云孟侨甩着手走到叶晚萧身边,低声耳语道:“从昨天到现在演了这么久的戏,只有这一幕才是整出戏里最有趣的。好好听听,听听这些人,是如何给我们定罪的。”
微胖妇人道:“不是吧,我看刚才他们玩的挺好的,也没见塞尔指谁说是贼啊。”
吃葱老伯道:“塞尔一小孩,估计是因为害怕才不敢说的吧。诶呦,真吓人。”
洗衣少妇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当初我们看那个小晨和阿寂不也挺好的吗?后来不也……”
抠脚大汉道:“塞尔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小孩子虽然骄纵了点,但应该不会撒谎。”
围观老妇道:“天杀了呦,偷了人的东西还要跑回来讨价还价,这世上还有没有天理了!”
“可怜的小塞尔……”
“可怜的老福斯……”
“薇妮缇真是太善良了……”
叶晚萧苦涩的失笑道:“若将我换做任何一个普通人,此刻都是百口莫辩。”
“三人成虎。世界上最厉害的杀人利器不是神剑紫霄,而是这漫漫流言。”云孟侨看着这群镇民,神情慵懒又空洞:
“当初我养父母死的时候,我一度变成了害死他们的罪魁祸首,一个到了谁家就会害死谁的灾星。现在一想到我当初还因为这些事情而难以面对现实,我就衷心得替云二号窝囊——原来他被创造出来的理由,就是这么一群在你眼里无知又无辜的‘普通人’。
“我父母死的那天起,我就有个问题一直搞不懂——衣服脏了可以洗,玻璃脏了可以擦,可叶晚萧你告诉我,人心若是脏了,我该怎么办?”
叶晚萧看着云孟侨无神的双眼,仿佛看见了一个独自前行的少年在荆棘路上走的鲜血淋漓,心猛地抽痛了一下,闷闷说道:
“有果必有因,人心若是脏了,就找出是什么染脏了人心。天大地大,总有一天你能找到答案。”
云孟侨问:“可若人心生来就是脏的呢?”
叶晚萧轻笑道:“那我就陪着你这个疯子,在这满目肮脏的世界里,当一辈子的坏蛋。”